石头与干妈又将三块钱合起来交到了张一天手上。张一天收了钱，转身就走了，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骂道：“你不要得意得太早，攀上一个干妈，就有福气了？你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跟我一样！”张一天骂着就笑着走了。
　　 石头什么样的痛都可以承受，可张一天不应当骂他最终的结局会落得跟他一样，这是给他心灵上带来极度压力的诅咒。他收住泪水，就不信自己会将人生经营成张一天这样。
　　 干妈搭住石头的肩膀，要石头不要伤心，与这种丝毫没有人性的人不要计较。石头与干妈往前边走去，干妈准备再给他买几套衣服，石头却摇摇头。他无所谓穿得多好，如果可能就替他买几本书。
　　 干妈笑着带着石头前往新华书店。干妈边走边讲笑话，可石头就是笑不起来。他的泪痕深深的烙在脸颊上！
　　
　　 十一
　　 石头在医院里住到第八天，他母亲才从家里赶过来。他母亲带了一只大公鸡送给胖子医师，她要石头回舅舅家去住时，石头就是不肯。干妈就要西安娜独自回去，尽管放心，孩子在她这儿不会有事的。西安娜吩咐石头一定要听干妈话，不好乱动，乱翻。西安娜到医院门诊部与干妈说了些客套话就告辞回去了。
　　 初夏来临的时候，石头病情虽然没有完全痊愈，但已经不需要打针了。他早几天就给家里写了信，告之出院的日期，就等着母亲来接他了。
　　 这天傍晚，石头与干妈走到田野间，田野上油菜早已收割了，麦子也已经收割完毕，换上一片禾苗。他看着田野上的绿色叹道：“干妈，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我真不想回到那石家庄。我舍不得回去唉！”
　　 干妈摸着他大大的脑袋说道：“干妈关心你不是真的要你当儿子，我那能跟你妈抢儿子啊？我发现你身上有许多好的东西。也许这短暂的相处真的会引领你的思想从小农意识转向更为广阔的天地。你长大了，有出息了，干妈也值了，干妈不久也要调回杭州去了。
　　 石头看了看干妈，没想到干妈最终还是要调回杭州去，那样他们相隔很远了。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再相见。他想到明天就要与干妈分别，心下里感到难过。
　　 “傻孩子，相识也是缘了。我就是到了杭州你也可以过来玩的，干妈一定乐于接待你的。”干妈搭着石头的肩膀，要求往回走。他们走到大路上，干妈又说道：“儿子唉，将来的路，没有人敢说会如何如何。但你确是一棵好苗子。无论遇上什么困难，你只要从大局出发，你个人的路就会宽阔起来。无论遇上怎样的顺境，你也不能膨胀你个人的欲望，欲望是个无底洞。张一天的悲剧虽然也有时代的原因，但主要还是他自己。我父母虽然离开了我，可我一直知道他们一辈子胸怀国家利益！”
　　 干妈提起父母眼眶就会湿润，石头从干妈湿润的眼睑上感到干妈心里的沉重。他想对干妈保证，他会一辈子以国家利益为重，可他现在还小，还没有必要说那种空话。
　　 第二天早上，干妈帮石头收拾好了医院里一些医师送的衣服、鞋子、书籍，打进一只包里。
　　 石头发现干妈一边收拾，一边抹泪，他靠到干妈身边叫道：“干妈，你不要难过。你昨天晚上就说没有不散的宴席。况且我会来看看你的！”
　　 干妈忽地蹲到他跟前，抓住他胳膊，泪流满面：“儿子，干妈真舍不得你走。我知道你这么小受了不少委屈，也许正是上苍对你的考验。你要记住，无论如何要以国家利益为重。那样你才不会犯错误，走错道。相信我们的国家会越来越好。我们的国家太多灾多难了。要看你们后一代人的努力了！你很有可能是个大才。孩子。我的傻孩子！”干妈突然抱住石头痛哭起来。
　　 干妈痛快地哭了一阵子，收住了泪，洗了脸，外边有人叫了，石头的母亲到了。石头就背上行礼，干妈替他拿着一小袋书籍，到了外边，西安娜就朝这边过来。干妈笑着让石头到门诊部向医师打个招呼。石头来到门诊部与护士、医师打过招呼，就与娘走到一起，干妈送他到医院大门口，就转身回医院去了。
　　 石头走出一段路又回头看了看，看看几个月来他与干妈在这个小镇上留下的身影。干妈内心的坚强与博大深深地刻在他的记忆里。无论他将来会怎样，他一定会记住干妈的话！
　　 母亲却催着他快走，干妈已经去上班了。
　　 石头嗯了一声，可他走几步又回头看看。
　　 石头与母亲赶到火车站上，买了票，不到十分钟，火车就靠站了。他们坐到廿里，赶到舅舅家，在舅舅家吃了饭，才出发往家里赶。
　　 石头过了渡口，又回头看看，那片树林，那片沙滩，想起刚来时独自躺在树林里的孤独无助，没想到会认识干妈，而认识干妈，彻底地打碎了石家庄在他头脑中形成的许多观点。只要有机会他就要为国家服务，发挥出他的聪明才智。干妈说他很有能成为大才。他口头上说他不能，其实他心里还是高兴成长为一代大才的！
　　 石头母亲见儿子老回头，就催促他快点，否则赶回家会看不见路的。石头加快了步子赶上母亲，赶到母亲前头。虽然初夏的午后有些炎热，可石头是个从小吃惯苦的孩子，这点炎热对他无足轻重。
　　 石头与母亲走出山弄，就见公路上汽车驰过去扬起的尘沙，石头跑到前头，要母亲快点，他们赶到公路上，刚好有辆客车停了下来。石头与母亲顺利地搭上了车。
　　
　　 十二
　　 石头赶到石家庄学校前边的田畈上，学校里还没有放学。石头与母亲说了声，就往学校跑去。他的头刚刚从操场边沿露上去，石山林、石有行就发现了，他们欢叫着：“石头回来了，石头回来了！”
　　 石头跑到走廊上，同学们围上了他。王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叫道：“石头，病好了？回来了？”
　　 石头跑到王老师跟前，兴奋地叫道：“王老师，我回来了！”石头除了说这句话，又找不到别的话说了。石头四处扫了一眼，忽然问同学们：“春莲没有回来吗？”
　　 “春莲出去要饭，后来又回来了，她到生产队上去放牛了！”石山林凑到石头跟前说道。石头听说张春莲在外边回来了，稍稍松了口气，可他听说张春莲放牛去了，心里又平添了一些难受。王老师掰住石头的脑袋说道：“这眼睛明显一只大一只小了，治好了怎么会一只大一只小啊？”
　　 “管他，只要不瞎就好了！”石头挥了挥手说道，就要与同学们告别回家洗澡，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村前的小河里畅游了。可石校长从办公室中出来笑呵呵地问道：“石头回来了？今年上初中要统一考试的，你冬天还是留一年喽？”
　　 “为什么要我留级？”石头冷冷地问石校长。石校长呵一声乐了，说道：“你已经快四个月没有上班了，怎么跟得上啊？跟不上班，不如留一级？”
　　 “我还没有回到学校，你怎么知道我跟不上班呢？”石头冷冷地反驳着石校长。他的自信与淡定，让一旁的王老师惊了惊，王老师虽然早就发现他与众不同的个性，而不是指他过早的成熟，而是他思考问题的能力与纯结、诚实。没有想到他经历过一场大病，个性上反而成为一个大人似的。王老师与石头说道：“明天石老师就有一场算术测验，你来学校参加考试，如果考到四十分以上，就让你升学！”
　　 “不要四十分，就三十分，三十分就给你及格了！”石校长与石头说道，“还有一个晚上，就看你的本事了！”
　　 石头看看石校长，没有吱声，可他暗下决心。这第一还是他石头的，没有人能真正夺取他的第一。他有这种力量。他问同学们是不是放学了？王老师说还有半个小时呢。石头就先告辞回家了。
　　 石头独自回到八间房里，李家娜、赵家娜她们与他打着招呼，还有黄家娜、林晓妹她们也过来看他的眼睛。
　　 石头看看大门旁，似乎还有四奶奶的影子坐在那里结着没完没了的丝线。可四奶奶已经不见了。他似乎经历了一场脱骨换胎的经历，世事也在经历了一场大变化。石头准备好毛巾、衣裤就要出去洗澡，汉堡婶却从大门上大叫着过来。汉堡婶见石头换了一套崭新的衬衫与裤子，那样得体，又严肃，将他一把抱了起来，笑道：“我的傻孩子唉，大灾大难没有将你打趴下，反而变得人精似的，看着就让人喜欢啊！”
　　 汉堡婶放下石头，就责怪他从她门口过也不上家里叫她一声。
　　 石头笑道：“婶婶，我明天要考试，考不好冬天就要留级了！”
　　 “你这么久没有读书，不会倒霉的。没有人敢笑话你！”
　　 “我能考好，我现在就开始准备！”石头应着婶婶就跑出去洗澡了。石头洗了澡回到家，娘晚饭还没有熟，石头就坐到房间里，打亮灯，开始自学算术书。他最近在干妈家住惯了，台灯下看书比他家灯泡看书舒适。他好像对书上的字看不太清，只好起身将灯泡放低了一点点。
　　 石头放好灯泡，重新坐下，看着书上的例题，他看一道例题，做一道后边的练习题，需要背的公式他几乎可以做到过目不忘。
　　 石头娘晚饭熟的时候，就叫他吃晚饭了。石水与石火从生产队里回来，与他打着招呼，石头也只是淡淡地一笑。
　　 西安娜见儿子那样认真地学着，就将饭菜盛到石头手边。石头这才放下书，吃了晚饭，起身小便了一下，又继续看书。他听到石有行、石山林他们唤他，他起身要他们出去玩吧，他要开始努力争取自己的目标了。石山林要他不要白费心事了，一个晚上能将一册书全弄懂，神仙了？石校长与王老师是与他开玩笑的，不会让他留级的，他是全班一直最出色的学生。
　　 石头还是要他们去玩吧，石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他与儿伴们有感情，可他又明显地感到自己与石家庄有着难以相容的思想了。他似乎与儿伴们隔阂了起来。可现在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想这些事。
　　 石头将一册书从头至尾全部自学了一遍，已经听到鸡叫了。还好那时的一册算术书是很单薄的。
　　 第二天早上，石头洗了牙，娘就给他两只鸡蛋，要他独个儿吃了，他病了一场，身体虚弱着呢。可石头说他在干妈那儿鸡蛋吃得多了，不想吃鸡蛋。
　　 石头洗了牙，坐到桌上吃早餐时，笑着对娘说道：“我还是去干妈那儿给她当儿子噢，还是她家条件好。我每天早上打一针，余下的时间就是看书，或者听听收音机。我们这八间房里太吵了！”
　　 “别人会要你这种人当儿子吗？”西安娜笑着指责儿子心都变了。
　　 “干妈是担心你舍不得，否则她就是要我跟她到杭州去，给我学习，让我真正成个有用的人！”石头笑着说。干妈在一天晚上无意中叹息道，要是他能真给她当儿子，她就全力以赴，供他读书。倒没有说要将他带到杭州去。不过要真的给干妈当了儿子，干妈去了杭州，他自然也要去杭州。
　　 “那个人舍得自己十三岁的儿子给别人当儿子哇？要早知道她打你主意，我就不让你住她那儿了。”西安娜冷着脸，石头看看娘，哼一声乐了下，干妈才不是她想的那样。
　　 石头吃了早餐，与娘说了声，就往学校跑去。而石有行、石山林他们已经先去学校了。
　　 石头赶到学校，全班同学已经到齐了，王老师已经在讲台上讲着，手边搁着一叠试卷。她见石头就笑道：“我还以为你临阵脱逃了，我想想石头好像不是这种人啊！”
　　 石头笑了笑坐到自己位置上。王老师说今年小学升初中要经过考试，所以石校长有意出了一张全是应用题的试卷，这张试卷难度极大，所以今天考试没有时间限制，但不准偷看，她与石校长两人监考，一举一动，都会让老师发现的，希望同学们好好作题。
　　 王老师说着，就开始分发试卷，石校长也拿了把椅子靠在后边的墙上。教室里的空气一子下紧张了起来。
　　 石头拿到试卷，不慌不忙地开始做题了。他相信自己经过一个晚上的练习已经基本掌握了书本知识，或全部掌握。他自学的本事是从爱迪生身上学来的。
　　 石头坐在位置上，低着头，双肩平整，目不旁视，一心一意地答着题。
　　 王老师与石校长坐在后边相觑一笑，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经历了四个月的脱课，还显出那种沉着，他们以为他的努力只能是白费的，是一个小孩低估了他面对的困难。
　　 可石头丝毫也不在意外界的信息。石头答出最后一道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抬起头，听到教室里一片写字声，就开始检查试题，可他发现自己最后一道题不那样可靠，他疑神静气，努力回想着昨天看过的书上是不是有同类的例题，或可运用的公式，但他搜索不出同类的试题，这是一道运用几种方法混合到一起的综合应用题。
　　 石头又仔细查看了下，发现自己解错了，就擦了题，重新做了出来。他再检查了一次已经没有错了，估计自己应当在九十分以上，班上稍逊于他的石有行，这种难度的试卷，石有行能拿下八十分就已经不错了。他是稳拿第一了。
　　 石头谋划停当，就决定先交卷了，他站起来准备交卷，才发现班上还没有人交卷，王老师问他想干什么？
　　 石头说他想交卷了。
　　 王老师要他好好检查一下，同学们都没有交卷。他反而要第一个交卷？
　　 石头又坐下检查了一次，就起身交到了石校长手上。
　　 石头交了卷，跑到学校的后边山上，见张春莲与几个放牛人坐在山岗上，他想跑过去叫她一声。可他看了看山岗上的张春莲，又打消与她打招呼的念头了。他想起在江山时张春莲还要躲避，那她成为放牛娃她也不想见他的。张春莲却在山岗上叫道：“石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晚上到我家来玩！”
　　 “我昨天回来的，你为什么要放牛，来学校念书吧！”
　　 张春莲在山岗上放开喉咙叫道：“我不来学校读书了，放牛更好。你好好读书！”张春莲说着又坐下去与同伴玩起什么游戏来了。
　　 石头心里一酸，张春莲现在就走向放牛坪，等到她长大了，可能就识不得几个字了。她常常还冒出一些幻想，幻想有人推她，有人要打她，等她长大了，她会成为石山林父亲那样的疯子吗？不过石山林的父亲疯了也会劳动，说话也清清楚楚，与常人没有多大的不同，石头希望张春莲的病不要严重起来，到石山林父亲那份上，她还是可以凭着自己双手赚到饭吃的。
　　 石头看了看山岗上的张春莲，就低着头，在山坞里转了一圈，回到教室里，同学们还在考试。
　　 石头与王老师打了声招呼，就先回家了。石头回到家就坐下给干妈写信，他回来就遇上了场考试，不过他肯定是全班第一的。他写好信，觉得应当等消息出来再给干妈写信，让干妈也为他高兴。
　　 石头就打开从干妈那儿带回来的书，独自坐在堂屋中看了起来。
　　 石头吃了饭就往学校跑去，他跑到山坡下，迎面碰上了放学回家的同学们，他见到石有行，与石有行打着招呼，石有行居然哼一声，丢下一句：“你现在威风了！”石有行说着就黑着脸跑开了。
　　 石头看着石有行的背影，感到有些莫名。后边石山林、石半男跑到他身边，围着他，兴奋地告诉他，他考了99分，是全班第一。石有行七十九分，是第二名。石校长说他是个真正的人精！是石家庄上从没有遇上过的人精！
　　 石头淡淡一笑，要他们回去吃饭。石头等同学们跑开了，情不自禁地一跺脚，呔地一声叫，就往山岗上跑去。
　　 石头跑到山岗上，看着远边的河面，看着河道上的竹筏，心里想起了许多事。王老师的、干妈的、张春莲的，还有他自己家的，还有去世的四奶奶。他要长大，长成一棵对国家有用的大树。不过他还是怀疑自己真的能行吗？也许他真的能行，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也要努力向前！
　　 这是王老师对他的期待，干妈对他的期待。他要报答她们就要努力！
　　 天晴晴朗朗，他站在山岗上，只是一个小不点儿！他的目光仰望着天空，那样久久地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