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pk大奖赛”】我的左眼看不见右眼的悲伤(小说)
给我和自己又续上了一根烟,葡萄接着说,这半个月我和糖糖都活得很辛苦。每次我都想跟你说,糖糖也想,可我们不能。真的不能!要不你妈的用心良苦全废了!
瞎子,我希望你能理解,瞒着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考一所好的大学,这是叔叔生前最大的心愿。你比我和糖糖都更有希望,只要你发挥稳定,就根本不是问题。
在世人的眼里我本该感动得泪如泉崩。为我爸的期望,为我妈的用心良苦我也该如此。
但可现实呢?
瞎子,你听见我说什么吗?葡萄努力地扳过我的双肩,我知道葡萄想让我说话,我也知道我不能一直不说话。
但我刚张口却变成了摇头,不停地摇着头,目光里有太多太多的无奈。这种情绪是葡萄和唐心无法了解的,可能在我开口之前,他们永远不能想到。
我去了烟头,终于出了声。
你让我怎样去理解,我又该如何理解?这就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你们知道吗?这就是个错误!葡萄和唐心被我的声嘶力竭吓到了。
第七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得知父亲离开的那个夜晚,我始终没有流泪。不是无泪可流,也不是心理强大到足以承受一切,而是我必须在黑夜的等待中伪装坚强。
无论是唐心的劝慰,还是葡萄小心翼翼解释,其实,都弱显多余。
那晚空气很闷热,人行道旁的树很静谧,空旷的路面行车很少,手机里的《夜空中最亮的星》能传得很远很远……
这个夏夜,炎热带走了泪水的痕迹。
父亲走后,两个人的肩膀,如今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在扛。
我必须尽快地学会独立,即便是扛也能让母亲扛得稍微轻松点。
直到那个丰盈的九月走到了硕果累累的时候,我们都坐上动车如愿以偿地去往了同一座城市。
与沈威的恩怨来自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前因源自我的右腿,至于沈威是如何能把我的右腿和“大内密探零零拐”联系到一起,不能不赞叹他联想的伟大。
这个夜晚打死我也没想到,沈威能来我家,并且凑齐了麻将一桌。
沈威说,瞎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你一个人孤单了。
葡萄说,瞎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在我执拗地为父亲守望七天的日子里,沈威的确让我感动,就像许多年的朋友一样,他的出现,抚慰了我的悲伤。
我在手机里设置了单循环模式,《夜空中最亮的星》一直不知疲惫地唱着。
那夜,北面的深邃里一颗星明如灯火。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下的路灯一盏盏熄灭了,耳轮里音乐一直没停,我终于在一个人的静里哭出了声……
第八章 你我差的不是机会
转瞬已经大三了,时光的沙碛并没有因我们的哀叹而停止丝毫的泄漏,我一如既往地在校内社区打工。
我想义工,可母亲一个人的肩很难支撑起两个人的生活。
我需要自给自足,一直以来都很迫切。
这个下午气温偏低,风声呼啸过楼宇,突如其来的寒潮带走了最后一页候鸟迁徙的消息。
我是天渐黑的时候离开了社区,我在东区的食堂打卡时,才知道卡里又多了一百。翻找短信留言一无所获后,我知道是唐心。葡萄这几天在玩失踪,沈威就更没可能了。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拒绝沈威的帮助,沈威也很是善解人意地怕伤害到我的自尊,即便是帮也不会帮在明处。
而葡萄唐心就不一样,我没有拒绝的勇气。
生存的方式有很多种,院区的打工不过是其中之一。
这个寒潮来临的冬之夜,我第一次和西区的图书室失之交臂。我不知道失之交臂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唐心。
在空阔的院区西路上我最终选择了右拐回宿舍,其实,宿舍的状况比图书室强了许多,不管怎么样哪里有温暖的被窝,还有滚烫的开水。
我没有见到开水,在宿舍楼下我接到沈威的电话,电话里沈威语声急促爆裂,瞎子!糖糖出事了,在锦绣天下的205包厢里。
你等我!不等我的话说完,沈威的电话断了,就像突然被掐住了脖颈的公鸡,嘎然而止。
我很慌,比任何时候都慌。
糖糖出事了,糖糖怎么能出事呢?在心里我无数次问自己,答案是我宁可出事的是自己也不愿是唐心。
一直以来,唐心都是我和葡萄的妹妹,最亲的妹妹。
可唐心出事了,真的出事了。我来不及也无心顾忌这个事的因由就冲了出去,风一般狂奔在院区西路的大道上,像极了一匹失心疯的瘸腿瘦马。
这个夜晚,等我意识到二八大卡的存在时,已经是不能回头了。这一瞬间我已冲出了百米,肺腔犹如抽拉的鼓风机一样剧烈地起伏,仿佛哪里都蕴藏了一颗炸弹,随时都可能爆裂开来……
第九章 青春祭
这个寒潮突如其来的冬天,我们和机遇隔着一条叫冷风过境的街。青春呼啸而过,在我的心底留下了一把锁。
这把锁叫桎梏,它囚禁压迫我,时常让我觉得窒息。
葡萄玩失踪的这几天,他不知道我和唐心有多担心。一直以来葡萄在我们的生活中都是充当哥哥的角色,事实上也是以一个保护者的形象而存在,并一直如此。无论什么时候,冲在最前的总是身体巨大的葡萄。
可这个寒潮突然降临的冬之夜没有了葡萄,我只能独自去面对了。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一直以来我都不需要准备,只要冲上去,不计后果,因为身后有一个叫葡萄的人。
事实上已经没有时间准备了,我不知道没有身后的葡萄面对一切未知,我是否还有那种不计后果的勇气?
已经感觉不到冷了,已经感觉不到这个身躯属于自己了。我知道自己的这个跑的状况可能在见到唐心前就垮了。但是,我必须继续下去,一直继续下去,直到唐心安全了。
我有这个能力吗?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个能力不能力的问题了。
当锦绣天下的霓虹出现在眼底时,我已经跑得虚脱了。
那夜和那夜后来发生的事,对于我来说都是一种无意识里的本能,我只知道唐心安全了,我们的生活也安全了。
沈威很愧疚,和我一起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一直在唠叨,都怪我,我以为那是一个机会,但没想到他们是那样的一群人,我更不该带糖糖去,我差点害了糖糖。
我说,别抱怨了,一切都过去了。
对于沈威,我依然像三年前我爸离去的那个夜晚一样宽容。
但沈威一直无法释怀,他说,我怎么面对葡萄啊,我答应过葡萄照顾你们,可结果……
不怪你!唐心这几天清瘦了许多,语声很低,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如果不是我迫切想要一份工作,其实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我和沈威住院的那晚,天空开始飘雪,很洁白很纯净。
我不知道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一个身材巨大的学生匆匆登上了一辆高铁……
等玩失踪的葡萄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雪已经覆盖了整个街道,清寂里偶尔有一两声积雪压断树枝的清脆声传来,令人触目惊心。
葡萄衣裳单薄,一嘴的燎泡。这一夜十几个小时,不知道他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煎熬中度过的。
一瞬间,我看见一丝生冷如铁的寒意从葡萄的眼瞳中闪过。
看见葡萄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强烈到要落泪的冲动。
哥!我们都没事。唐心背转过身去拭擦眼睛,而沈威一直很期待,可至始至终葡萄都没有看一眼沈威。
我说,沈威流了很多血,没有沈威无论如何我赶不到……
葡萄拍了拍我,然后手落在唐心的头顶,说,你们受委屈了,糖糖照顾好瞎子!
直到很久我才弄明白那天葡萄为何只留下了一句话和就匆匆而去,留下一病房的目瞪口呆。
葡萄的所有不过数百,但那是葡萄的全部。
我和唐心都没有怨恨,无论葡萄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
唐心很担心,我也很忧虑,我们甚至很害怕葡萄会做出很出格的事。
事实上,我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那晚和那晚之后的许多个夜晚,葡萄都怀揣着牛耳尖刀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午夜中。
这个城市的灯红酒绿里,值得庆幸的是那帮骗子没有再出现,更值得庆幸的是葡萄还是那个完整的葡萄。
之后,沈威一刻不停地叨咕,葡萄生我气了,丫的,不肯原谅我。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受了伤,我不是他兄弟吗?
我和唐心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威,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我是葡萄呢?我不能确定自己会一定原谅他。
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河。
我出院的第一天我跟葡萄说,别怨怼沈公子了,沈威不孬,尽力了,为了糖糖他真的奋不顾身了一回。
我想起那夜,在锦绣天下二楼的过道里沈威护在糖糖身前一次次被打倒,热血披面,但沈公子一次都没退缩。
那天在医院的过道里葡萄也沉默了很久,后来葡萄说,我不是怨怼沈威没有照顾好你们,我怨怼的是沈威都交了一帮什么样的朋友,最让我生气的是他把糖糖牵扯了进去。
他本意也是为了帮糖糖。我说,怪只能怪我们自己太迫切了,甚至有点乱病乱投医的味道。幸好沈公子后来发现得早,要不糖糖一辈子都毁了!
这是关键。葡萄语音里有一丝颤音,更庆幸的是你,瞎子,你没有让我失望,要不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知道葡萄说的是那夜我用一双血肉之躯的手握紧了那片刀光,在鲜血的流淌里我不恐惧。
沈威也不再恐惧,我们疯了似的抗争,疯了似的开始救赎青春的勇气。
第十章 以青春和成长的名义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台风的威势,即便是许多年后,这场台风依然是心里无法逾越的一道坎。
海堤上的风越来越大,风中草叶飞,沙尘打着转,人群和车流狼奔豕突。
你没事吧?一个骑电单车路过的小伙子疑惑地问,目光扫过我的右腿,我想他是觉得我是摔倒了。
你需要帮助吗?小伙子关切地问。
没事的,我从黑云压城的天空里收回了右眼,说:谢谢!
真没事?热心小伙子仔细地看着我的左眼,很是有些不可置信,或许我的瘸腿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左眼的诡异就很是有些与和谐背道而驰了。
真没事的!我站起来,肯定地回答。
哦,没事就好,台风要来了,早点回吧!
我点了点头,还是被热心小伙的热情小小地感动了一下。
我来沿海城市应聘,葡萄劝过我不止一次,唐心知道劝不了我,所以我一直很缄默。
我甚至知道葡萄的那次玩失踪,其实也是为我当初有了想法打前站,葡萄说,哪不是活呀!沿海的确遍地是黄金,但我们得有那种眼光呀!何况我们没有捡黄金的一双手啊!
我默然一笑,知道很难,或许难过了我的想象。
葡萄不知道我之所以顽固到偏执,是出自我内心里一直有个对这个社会的期许,我只是想体验一种人生不可缺的经历,哪怕是苦难与贫穷。
但现实还是让我懂得了很多,应聘求职的近一个月里,我从一个高楼大厦到另一个大厦,又从一个厂区到另一个厂区,我几乎用一双残缺的腿丈量过城市的每一寸土地。
无论是新城区还是老城区,我离去的脚步声里都留有太多太多的另类叹息和不解,我的存在也仿佛是个不应有的存在。
直到这个唐心去支教的下午,在台风来临的前一刻,我终于懂了内心的那份苍白的成熟。
理想和现实,也从来都不仅仅是差距这么简单。
骑电单车的热心小伙终于离去了,一阵雨扫了过来,海水面急促地起了一连串的水泡。我握紧了手机,努力地挺直了上身,左脚先迈出,然后右脚直直地拖了过去。
只一瞬间,雨水让衬衣贴紧了身躯,我的走也早已是踉跄得不成样子了。
唐心去支教的决定,是在我和沈威出院后的那个月底。
葡萄说,怎么办?该怎么办?小丫头翅膀长硬了,知道自己飞啦!
你别乱晃行吗?我眼花!沈威对葡萄的没头苍蝇似的打圈转很是有些反感。
沈威的欲言又止让人看得心焦,自从有了锦绣天下那件事后,沈威的话语权基本就属于不被重视的那种。
到底是还是不是?你丫的能痛快点吗?跟你说,别招烦啊!葡萄依旧是一贯色厉内荏,语速很快,跟吃了枪火一个样。
沈威说,豁出去了,马勒戈壁的,老子都活得没人样了!
压抑了许久的沈威终于爆发了,或许爆发了的沈公子才更觉得舒坦一些。
在葡萄和沈威吵着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安静。
或许是太平静了些,才让点燃烟的沈威和葡萄盯上了我。
葡萄说,你真瞎了吗?你能发表一点意见吗?唐心要支教了,要去太行山了!
葡萄的后几句,一句比一句重,很是有种沉雷砸地的意味。
我还是很静,一直都很静。
我无法不静,自从出院的那夜,在残雪未尽的楼顶唐心和我独处后,我就知道,我必须对唐心狠下心来,也必须对自己更狠些。
我不需要这种怜悯,尽管唐心坚持与怜悯无关,但我知道自己过不去这道坎。十六年前那个雨的上午,这道坎就在了,我的生活也从此和怜悯多多少少开始有了关联,这是个现实,我需要认真地去面对!
哪怕是把唐心伤得体无完肤,我也必须这么做!
没有余地,丝毫不能妥协。以青春和成长的名义,我也必须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第十一章 转折就在路口
台风真的是太恐怖了。在自然的威力面前,仅仅是前兆,已经是叫人束手无策了。我努力地想去抗争,最后才发觉连抵御的能力都失去了。
在沿海大道的绿荫丛与护栏间苦苦我挣扎着,不知道摔倒过多少次,雨滴像针一样的扎在我裸露的肌肤上,一瞬间就麻木了。
你能更麻木不仁一点吗?葡萄狠狠地吐出了一口烟,又狠狠地吸了一口,明亮的烟头瞬间就短下去了一截。
沈威摇摇头,眼神暧昧地看了一眼,然后问道,瞎子,你究竟有多少东西瞒着我们?
你别急着否认!沈威眼神凌厉地说,出院的那晚,我见到唐心从楼顶哭着下来,后来是你,你不否认吧?
葡萄看着沈威,说:你丫的还知道什么?
你脑子有病啊!沈威几乎嘶喊了起来,你丫的先把脑神经捋一捋,捋清醒了再跟爷吼!
瞎子,你告诉我是不是和你有关?终于葡萄反应了过来,眼神涨满了痛苦。
我点了点头。
我淡定地说,不要问我原因,因为没有原因。
走出宿舍门的时候,冷风让我趔趄了一下,屋内传来了葡萄撕心裂肺的怒吼……
唐心是我们的妹妹,从来都是。
许多年前我和葡萄就有一个约定。这个约定就像一个承诺,唐心知道的。
现在我伤害了唐心,更深深地伤害了葡萄。尽管非出自意愿,但这是个事实。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雨止了。
我拖着右腿横穿过红绿灯,在沿海大道的另一面继续艰难前行着,一步,一步,又一步……
一个路口,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仿佛永远没有止尽……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转折就在路口。只需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然后把泪水强咽下去,或许一切都改变了。
我七岁的那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也是这一年,我的左眼看不见右眼的悲伤。在右眼的镜子里我看见的是于事无补,也是在右眼的悲伤里我学会了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