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杀牛(小说)
深冬时季。
老水牛的叫声,在老虎沟上空响彻,寂寞而凄凉。
“人多牛受惊了,小心牛腿踢人。”“老虎沟的女婿”喊。“大家站开一点,不要聚在一块儿了。”
于是大伙站开了一点,假装没发生什么事来,远远的看着。有真怕牛踢的也就跑到坝子边的小山包。
小山包上高高矮矮站满。
试了好几次,老水牛总是不肯到坝子中央设好套子的地方,只在坝子边沿寻找着枯干的草茎,低着头伸出舌头努力地卷进嘴里,轻轻的细细的嚼着。
只要有人一近身,它就走开。
看来事先的计划不行,只有重新把套子改到坝子边沿去。叫村里最有名的老实人大公去牵开牛。
不要让它看到大伙正在设套子套它。
想来老水牛对老实人大公真的无有防备,居然让他挨近,还在他身边闻了闻,伸出舌头去舔老人的手背。
大公叹息着用手抚摸着老水牛的头,脸色凄然。
这边“老虎沟的女婿”设好局,又让人去拔了一把清清麦苗。再叫大公把牛牵过来,一点绿油油的麦苗儿,吸引住了老水牛的眼晴,不知不觉间就要跟着走进了套子。
“老虎沟的女婿”一扬手,两边八条汉子抢起扯起绳子,用力一拉。套子只套住了老水牛的两只前蹄,绳子一收,老水牛立足不稳,轰然倒下。“老虎沟的女婿”扑了上去,扯大绳套把后两腿,叫人死死拉着,然后自己操起一把早也磨得透亮的杀猪刀。用力搬住牛头,对准喉咙,一刀下去,干净利落,直入掩柄。然后一抽刀,闪开身子。随之一腔热腾腾的牛血直射了出来。淌在地上,冒着热烟儿,浸入褐土里。
老水牛惊恐绝望的眼睛在刹那间流下了两行大珠眼泪。
牵牛的大公把牛绳一扔,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杀猪刀并不适应杀牛,有些儿短。老水牛并没有马上死去,鲜红的血从刀口直往外喷出,四肢给紧紧套着,两边人死扯着。老水牛无法挣扎,又叫不出声来。
它唯一能做的,就是昂抬起头来,重重地摔下。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摔在地面,砰砰有声。
似乎只有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撞碰着脑袋,才能减轻它的痛苦。
不知什么时候,三爷跑来,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儿媳妇阴着脸,转过身跟旁边的妇人骂着。“人家腊月间忌这忌那,他到好,鬼哭狼嚎的。亲娘老子死了,有没有这样难过。”
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在一旁合着掌,嘴里念叨着。“早死早投胎,早死早生。阿弥陀佛。”
大约过了大半个小时。老水牛抬起的头越来越弱,摔下的力量也越来越弱。
最后终于不动了,圆睁着一双牛眼,痴呆地定格在一个方向。
它本以为远离了它认定的危险,就没有了危险,其实它一直就没能离开危险。
眼里流下的泪湿了它头下的坝子,脖子流出的血染红了它身下的土地。
老水牛终于断了气,一时竟然没有欢呼。扯绳的汉子们默默放开绳索,站在一旁,不作声。
任由“老虎沟的女婿”操刀,先从四只牛蹄开始,把牛皮一点点的剥开。然后才开膛破肚,把内脏一件一件地取了出来,把肉装进萝斗里。
旁边架起了两口大锅,燃起准备好的柴火,烧起一锅水,将没有剔干净的牛骨放到锅里去饨,牛骨在锅里咕嘟咕嘟咕嘟响,很快就有了股香味,飘散在乡野田间。
黄昏时分,小孩子们都围在锅台边,边烤着火,边看着锅里的骨头,伸脖子吸着飘出的香味。嘻嘻哈哈说着自己闻到好香好香的味儿。
那边的妇人们正在争吵着分着牛肉,这块好那块差,谁占了便宜谁吃了亏,吵吵嚷嚷。慌乱中,不知谁把一只牛蹄子拿走了,这本是”老虎沟的女婿”的酬劳。害得他杀了一下午的牛,酬劳也没有得全。
分完生牛肉,又回头来分沾牛骨上的肉。汤锅里把骨头取来,把上面的肉撕下来。牛骨是不能分的,要集中起来和牛皮牛角一起送到供销社去换钱。有性急的人见有牛骨上的肉撕不下的,干脆就放到嘴巴去啃。
后来,也就乱了,不懂事的孩子们开始偷偷去偷着吃,没盐没味的牛肉,吃得也是那么的香。
最后不知谁拿来了盐,放在饨骨汤里。大伙一涌而上,把两锅牛骨汤喝得干干净净。
如同过了一个节日,一直延续晚上八九点。家家户户还点油灯围坐在桌子前,几小块牛肉,拿盐仔细腌渍。这样过一段时,拿出洗了,码上一毛钱的五香粉,吊干。
虽然只分到这么一点点。
过年,来了客人,拿出煮熟了,横切成片,用它下酒。
绝好。
也是那年腊月,三爷的病忽然变严重,没撑到过年就死了。
大约也是这以后,老虎沟的人都改叫这地方叫绊牛坡。
没有人专门去想这是为什么。
或许算个纪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