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老杜依旧孤独(散文)
青泥河流经小城,滔滔向南奔流。横卧于小城南端的绵延群山,霍然断裂为水流开道,人们管叫这逶迤的峡谷为“飞龙峡”。仅听此名,方可想象山峡的态势和险峻。
小城的人们,无法想象千年前青泥河的样子,是如雄狮般狂野不羁,还是像如今温驯平静。今小城繁荣,人口若与发达地区相比,谓之寥寥。由此可见,一千多年前,此地偏僻而荒凉。从时代背景及环境,完全可以想象出,中华民族敬仰的“诗圣”,我们的杜甫先贤,曾流寓同谷时饱受凄风苦雨,远比他诗文描述的悲苦更甚。
一生颠簸、历经磨难,却心系苍生,关怀社稷,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支撑着杜甫的精神世界,内心强大足以撑起苍穹。真实的性情,就像他草堂后的岩壁,风雨奈何不了其本色。他既不会妄自尊大,无病呻吟,也不会顾影自怜、自怨自艾,每一首诗作都出自内心深处,来自流经心脏而涌动的血液。
对于杜甫,我不过浅阅个别资料略有认知而已,所以不敢妄言评论。但作为同谷后人,关注杜甫曾在同谷的处境倒是必需。《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后称《同谷七歌》),确是他在同谷时悲惨生活的真实写照。公元759年十月,杜甫携家带口离开秦州(今甘肃天水),艰难跋涉至同谷(今甘肃陇南成县),祈求寻一方能够裹腹保命的安住之地,而今美名陇上江南的同谷,是否给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送上一杯白开水的温度?不得而知。残酷的现实生活,送给杜甫的是霜杀草木的凄苦,有他诗歌可证。
杜甫在飞龙峡口西岸的大山脚下,择巨大岩石靠背,面东营造起栖身草堂,一家相依而居。他终日拾橡栗充饥,到山里挖掘黄精,有时雪甚冰冻,只能空手而归,忍痛看孩儿饥饿哭啼……
落魄无助的杜甫,即使悲苦不堪,心中仍怀念国事,希望社会安定、国家强盛、人民安居乐业。望草堂对面峭立的凤凰山,诗人感由心生,借物抒情,作《凤凰山》,以表心怀。”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忧。深衷正为此,群盗何淹留?”闪耀着诗人崇高理想的光芒。
身心俱寒的杜甫,在咧咧寒风中听耳畔青泥河呜咽,夜漫漫,斯人无眠,唱《同谷七歌》,仰问苍天:何去何从?何处可栖身安暖?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岁拾樟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就其一歌,足以见杜甫激越的悲情。七首歌中,可谓字字是血,声声是泪,那是强烈的呼喊。
同谷一月余,生活举步维艰。为避绝境,杜甫复又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携家人沿青泥河至嘉陵江入蜀……可想其间一路之辛酸。据始料载:杜甫流浪蜀地,天府之国以一颗博大的心收容了他们一家。自此,尽尝苦难的杜甫,在天府之城度过了几年较为安稳的生活。
杜甫一去不返,同谷留住了他的足印。流淌不息的青泥河,向后人汩汩讲述着杜甫可歌可泣的往事。
后人敬仰、怀念杜甫。北宋时期,同谷当地始建祠堂,后经明、清,民国时修缮建设,初具规模。近年,成县兴建扩建,名为“杜公祠”。
杜公祠规模宏大。院內有古柏硕大参天,可见年代沧桑久远。石径、长廊、亭台、翠竹、花圃,古典传统风格的堂舍,飞檐峭壁、雕梁画柱,无一不彰显草堂的韵致、幽雅及华美。碑林、石刻、诗文,集古老的文化精髓于此,观一斑可见杜甫精神思想之闪烁。高大的汉白玉雕像,杜甫目光清瘦深邃,表情沉郁,宁静而视远方,似乎把天下事尽收眼底;衣带肃整,头略昂起,可见风发义气,一派谦谦君子的风度。一代诗圣风骨尽显。
一直以来,杜公祠对民开放,可进出自如。曾每年带学生春游,为首选景点。地方扩大建设规模后,为管理间或为经济,非购买门票不可入内,使得众多内地人望而却步。一墙之隔,一道大门,阻隔了众人对杜甫仰慕已久的心怀。
小城旅游业并不发达,这就冷清、孤寂了深院內的杜甫。好在偶有人来访,手持相机狂拍,以示:此地,我来过!也有上级领导、文化学术交流团前来“造访”,游走一周,沸沸扬扬,和杜甫相依合影,发表视频演说。然,又有几人静下心来驻足,与杜甫对视,真心交谈,问杜甫,今可安好?
小城号称文化之乡,玩墨弄笔之人层出不穷。家乡留有一代师祖印记是文人的自豪,也是地方的骄傲。广场大电子屏日日光闪耀目,播放杜公祠华美影像,远播家乡美名。杜甫用个人的疾苦,给同谷后人带来了庇荫。杜甫倘若在世,他会作何想?他在同谷走投无路时,他幻想中的美好世界是否是今天的美好模样?小城亦是广厦千万,杜甫可还心中怀忧?杜甫在世时如草堂内的雕像,静默深沉,只有他的思想和精神是青泥河的激流,从没有停止过;如那炽热的阳光,欲把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照亮。他生前没有想过名利,逝后却流芳百世。
这就羞愧了一些自作姿态的文人。诗文浅陋,出书著册倒不必说;是否有悲天悯人的情怀、社会责任感亦不必去论说,单是急功近利、招摇过市,就愧了文人的头衔。
地方有人出书捐赠学校,当然学校还是要付费的。捐赠仪式隆重、兴师动众,大幅标语醒目刺眼:热烈欢迎著名诗人某某莅临我校……一行文人高坐主席台上,一副得意和豪气,全体师生台下坐观鼓掌,如众星捧月。事后给电视台报道通讯,领导安排,又称曰:某某著名诗人……一股子酸溜溜味儿,令写报道之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书的优劣和内容思想是否适合小学生暂且不提,就著名二字,怎敢用来?吹擂自己是否大言不惭?杜公祠就在县城三公里约外,倘若杜甫有灵,见状作何感受?才华大小暂且不论,就做人的风度,是否该听杜甫一说?
目睹诸事,依我想来,杜甫至今孤独。即使今日不必再为苍生担忧,不再为生活而苦,不再为抱负伤神,但见世风日下,人心浮躁……他势必会忧心。他的风骨,几人可懂?好在,杜公祠对面的凤凰山前,有沉睡的鲁公(一岩石像极了鲁迅),两位相差十几个世纪的伟大灵魂,在夜深人静时,也许会对酒交谈,痛斥现代人之陋习……
即便如此,杜甫仍是孤独的。高贵的灵魂注定了他的孤独,可不是吗?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