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玉美人看着我的眼神不无叹息。
　　 “唉，是啊，就让她闷声过吧。”母亲的眼眶也瞬间红了，我的嘴唇颤抖着，浑身变得冰冷。我缓缓移向颜弘宇，同样看到了他讶异的眼神，我的心快要碎了。
　　 母亲倒是装得挺像，可是我该怎么办呢？胸腔里涨着愤懑，我却表达不出来。我有些悲戚地看向颜弘宇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最终还是在将喉咙里那丝呜咽发出来之前跑了出去。
　　 就算我不会讲话，我也会默默守护着你的。
　　
　　 三
　　 自从上次见过一面之后，玉美人派人送来了些首饰，我和母亲的生活总算过得宽裕了一点。我还是整日整夜地想着颜弘宇，甚至梦里都是他笑得甜甜的样子。
　　 尽管每天能够见到他的机会变得多了。
　　 颜弘宇把我领到那群人面前，宣布着我是他们的六妹的时候，那些人的神色当中充满了鄙夷，三皇子一如既往地嘲笑着：“就她？一个哑巴，还是我们的六妹？哈哈哈哈……”
　　 就在颜弘宇义正言辞地教训着那些哄笑着的人时，我最害怕的那个人还是来了，他面色冷峻地盯着我，然后玩味似的哼了声：“妹妹。”我不等他说出下一句就跑到了颜弘宇的跟前。
　　 从颜弘宇把我护在身后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叫他弘宇哥哥了。
　　 他一定是我生命中那个最为重要的人。
　　 我的名字就是他教的。
　　 母亲给我取名单字为蛮，意为野蛮生长。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空有一副皮囊存留于世，遇不到一个令自己阴晴冷暖的人，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颜弘宇抓着我的手写了无数遍“蛮”字，我到最后也把“蛮”字写到最好，他才满意地放了手。我的手一动也不敢动，试图让那人的温存在手上留得久一点。
　　 除了颜弘宇，没有可以陪着我坐着的人，除了他喊的一句“阿蛮妹妹”，其他的人都用恶劣到不能再恶劣的态度喊着我“臭丫头”。我对其他人的叫喊视若无睹，只对颜弘宇独有的声线贪恋。
　　 可是他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受重视的妹妹而已。
　　 辗辗转转到了十三岁那年，那些痞气的皇子哥哥们拔节生长，颜弘宇也不例外，更别提那个自然就长他们两岁的太子颜弘修了。
　　 只是玉美人的身子变得越来越弱。
　　 父皇组织着所有的皇子和公主们去不远处的林子里涉猎骑马，林子早在半个月前就布置得紧密，父皇还派了大将军和众多御林军坐镇，所谓阵仗浩大，父皇的目的应该不单单是涉猎和游玩那么简单。
　　 他是要借此机会探清每个皇子的虚实。颜弘宇找到坐在台阶上的我，掩不住的一脸兴奋，“阿蛮妹妹，一起去涉猎吧。”
　　 我无奈地苦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颜弘宇不依不挠地拉着我的袖子：“去嘛去嘛，很好玩的。”
　　 我依旧犹豫，然后缓缓看向殿门。颜弘宇似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冲我狡黠一笑：“我把你娘亲说动了，她说可以去。”
　　 我又重新看向透露着兴奋的孩子似的颜弘宇，他又担保似的来了一句：“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随着话音刚落，我点了点头。颜弘宇奖励地摸了摸我的头。而我始终望着他。
　　 真正到了现场之后才知道打猎是多么浩大多么苦难的一件事。树种茂密，几乎要遮住整张天空，目光所及之处就有蹦跶着的黏糊糊的蟾蜍。
　　 我害怕地缩了缩，不由得攥紧了颜弘宇的袖子。而这一幕被站在父皇身边的颜弘修看到了，我再一次看到了他脸上的鄙夷。为什么？他就算是讨厌我，也不用处处针对我。
　　 突然身边的颜弘宇面露喜悦之色，是在看到了一个活泼灵动的少女之后。约摸着八九岁的样子，笑起来眉眼弯弯，还露着奶声奶气的虎牙。
　　 “父皇，我也要随兄长们打猎去！”父皇也笑容满面地把少女给接到了自己的腿上，他一脸慈爱地刮着女孩儿的脸：“胡闹，你还这么小，万一被兄长们甩下了可怎么办。”
　　 “阿房不怕，阿房就要随着他们去嘛。”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阿房。像极了一个宫殿的名字，曾经有一篇赋来形容它的巍峨：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父皇一定是宠极了这个女儿，所以才给她取这么一个名字。
　　 不像我，父皇都没正眼看过我。
　　 “那你要谁带着你去？”父皇朝着这边瞟来，我不由得低下了头。然后眼角余光处看到阿房兴奋的一指：“我要五哥带我！”
　　 “好啊，我带你。”颜弘宇说着就把伸着手等着抱的阿房接了下来。
　　 我的心顿时一片死寂。我有些可笑地看着俯身逗着阿房的颜弘宇，他温柔的眉眼依旧，他本就是个温柔的人。
　　 我又能奢望什么呢，这样的人，我根本就触及不到。能够在他身边待着，就已经够好了。
　　 “阿蛮妹妹。”颜弘宇笑着看向我，他的手依旧被阿房紧紧地握着，那个阿房还一脸警惕地看着我，完全没有天真可爱的表情。我立马把一脸的愁苦换成微笑，笑语盈盈地看向那个温柔眉眼的人。
　　 他笑了笑：“我们走吧。”
　　 转身欲走，身后又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等等。”我吓得浑身哆嗦，这声音，虽然听的少，但每次一听，都要毛骨耸立一番。
　　 颜弘修走过来，先给父皇行了礼，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着：“阿蛮妹妹还是我带着吧，五弟一个人带不过来两个。”我害怕得再次攥紧了颜弘宇的袖子，颜弘宇似乎察觉出来了我的紧张，冲我笑笑，然后拖着阿房挪到父皇面前，“阿蛮妹妹跟我玩儿惯了，还是跟着我比较好。”
　　 “你是说，她只跟你这个兄长亲近？”颜弘修斜睨了颜弘宇一眼，一下子就把人给说愣了。
　　 颜弘宇喃喃地说着：“当然不是，我跟阿蛮妹妹接触的比较多……”
　　 “行了，你们两个，一人挑个妹妹带着，”父皇说到这里，还斜睨了我一眼，然后正色道：“弘修你为人稳重，再加上阿房人还小，你带着阿房。”
　　 “我……不！”阿房首先发出了抗议，“我……我想跟着五哥。”
　　 颜弘修也只是静静地看她一眼，然后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只带阿蛮。”
　　 结果似乎分出来了，末了颜弘修还加了一句：“同样是兄长，我不会把阿蛮丢下不管的。”
　　 说完就拉着我，实则是十分生硬地拉扯着我，颜弘修把我的手腕捏得生疼。我们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几个牵着马时时警惕的将军和步兵。
　　 大概走了有一程之后，颜弘修转头对那几个人说着：“你们退下吧。”
　　 然后全部人都噗通跪倒在地，“万万不可，臣一定要保护太子的安危啊。”
　　 “哼，你们想现在就死吗？”颜弘修依旧拽着我，冷峻的面容上满是冰霜一样的冷酷。我不由得缩了缩，越发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起来。
　　 跪着的人还是一动不动，但也没抬起头来反驳。
　　 “滚！”颜弘修吼了一声，然后牵了一匹马，继续拉着我往前走着。我忍不住往后瞟了一眼，那几个人正悄悄地往后退着。
　　 我还是往后看着，然后听到冷不丁地一句：“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人了。”我有些迷茫地望向那双令人害怕的眸子，紧接着颜弘修的嘴角竟然有一股笑意。
　　 “来，让二哥带着你。”颜弘修把我拽到马旁边，然后一个翻身翻了上去，接着他就冲我伸出了手。
　　 他始终看着我，我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似乎自从进来这片林子之后，颜弘修脸上的冰冷在渐渐隐没，随之而来的时不时显现在脸上的笑意。
　　 但这让我越发地害怕起这个人来。他到底有什么企图？不会是要收买我，然后……把颜弘宇给加害了吧？我嘴唇变得颤抖，身子慢慢往后退着，似乎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如想象中的那般阴森残暴。
　　 颜弘修看到我踱得离他越来越远，看向我的眸子又变成了往常的阴沉。他于是不再看我，冷峻地盯着前方，手却一直伸着，“给我上来。”
　　 我仍是往后退着，眼睛里渐渐沁出了泪花，我就不该来的。可为时已晚了。
　　 颜弘修的耐心似乎用到了极致，他闭着眼睛，不容拒绝地说了句：“别让我说第二遍。”我喘着气刚伸出手，整个身体就已经腾空了，我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转眼就已经翻到了马背上。颜弘修一手握着缰绳，一手竟然在搂着我的腰。我有些恼怒地望向身后那个人，只见那人春风得意地，只是看着我嘴角一弯。
　　 从前没有仔细观察过他，其实，这个讨人厌的颜弘修长得倒还像是那么回事。一点也不输颜弘宇，但眉眼间皆是戾气。
　　 我还是讨厌他，于是用两只手把那只缠在腰上的手给推开了。颜弘修像是跟我较上劲似的，我刚推开就又缠了上去，而且一次比一次用力，他就快要扭断我的半边腰了。回头看他，他的脸色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我才又要推开，就听到来自耳边恶狠狠的呓语：“再动一下我就把你扔了喂狼。”察觉到我身体的一滞，颜弘修继续得意地在我耳边说着，他的气息全部喷吐在我的耳朵根处，弄得我整个身子都是痒的。“平时看你那五哥跟个宝贝似的，怎么？二哥碰一下都碰不得？”
　　 说着颜弘修继续加重手中的力道，我被他捏得支撑不住，只得倒在那人的身上。而身后的人似乎很满意，他把下巴狠狠地磕到我的头顶上，喃喃地说着：“那人都可以天天摸你的头，二哥抱一下你就这么抗拒？”
　　 ……
　　 “你就这么偏心？”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不明意味的怨恨。
　　 我没心思细想，不能任由这个混蛋抱着，没错，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我拼命地踹着马身，终于，马惊了。在马慌乱跑起来的时候，我又往拽着缰绳的颜弘修的手上咬了一口，我咬得很用力，不一会儿就有一股铁锈一般的腥味从口中溢出来。
　　 当时我的心里就一个念头，要么摆脱了他，要么就同归于尽。
　　 没有了他颜弘宇会过得很幸福，没有了他，太子之位就是颜弘宇的。这江山也是颜弘宇的。
　　 颜弘修被咬得松开了缰绳，但左手还是紧紧地搂着我。
　　 我们随着马的跳跃翻滚到了地上，颜弘修始终把我紧紧地搂着，他用被咬了的右手放到了我的后脑勺。我像是个婴儿似的被他保护得严丝合缝。
　　
　　 四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腰部的肉痛得厉害，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撑着手直勾勾盯着我看的颜弘修。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蹭了蹭，那人竟然也不恼，依旧好脾气地看着我。我这才看到颜弘修被划得残破不堪的衣衫，所划之处还有隐隐约约的血痕。
　　 这才想起来，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是个斜坡，我望着周围，除了我和颜弘修坐着的地方没有荆棘，其他地方都荆棘遍布。颜弘修精致白皙的脸，还有一道凝固着的血道。他本来就白，这一下子，弄得整个人更加狰狞不堪。
　　 我用手摸着自己全身，没有半分伤毫。颜弘修看着我的表现笑了笑：“二哥我说话算话，怎么样？说不让你伤着就不让你伤着。”
　　 他笑得春风拂面，我发誓，这一天我看到的他脸上的笑比这几年来都要多。然后颜弘修就抬手摸到了我的脸，我自然是一下子就把他的手打掉。然后死死地盯着他右手上的那个带着血的牙印。
　　 他戏谑一样，挑起我的下巴，笑意不明地说着：“小丫头，还挺生猛。”
　　 我双手撑地，看他不再有别的动作，也只是任由他挑着我的下巴，但唯一受不了的就是他那带着笑的注视。
　　 他的笑意逐渐消失，反而认真地盯着我，然后吐出几个字：“让二哥亲一下。”说着就朝我凑了过来，我当然是杀猪似的弹了起来，用蛮力把颜弘修给推倒在地，他身上满是伤痕，闷哼一声就应声倒地。
　　 我惊恐地看着他，他脸上的戏谑还是没有削减半分。他盯着我，像是盯了很久的早已是囊中之物的食物：“再过两三年，等我登基了，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我恍惚地坐在地上喘着气，一边心想着，是啊，这个人都十五岁了。按理说，离登基也不远了，那颜弘宇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样……才能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默默爱着他？
　　 我和颜弘修只等了半个时辰，就有人找了过来。来寻找的人非常多，可以听到很多不同的声色在呼喊着，“太子……太子……太子……”呼喊就像是在眼前，但因为我们所在的地方过于隐蔽，那些提着黑影也只是像在眼前晃着却永远晃不到跟前似的。
　　 颜弘修竟然也不答应，他还是挂着笑意盯着我看。我气得把脸扭过去，眼角余光还是看到那个人的戏谑。直到那群人的呼喊声越来越小，我才着急着拽着颜弘修的袖子，然后他斜睨了我一眼。
　　 我着急地指着那些渐渐远去的黑影，然后颜弘修的脸还是一脸平静。他并不打算让那些人找到，也并不打算修复那些伤口。
　　 真是个疯子，我站起身决定穿过那些荆棘，哪怕发出来点动静也是好的。却被颜弘修一下子拽住，他说着：“你求二哥，二哥就帮你叫人。”
　　 我恼怒地睁开，仍要起身，而后就听到耳后的一声叫喊：“在这里。”声音不声不响，却像是恢复了往常的冷峻。我呆呆地坐在原地，然后缓缓地想要转过头去看看颜弘修那张冷峻的脸，却被他扑了下来，他把我按住，那些人的步子明显变得急促起来，纷纷朝着这里跑了过来。我被颜弘修挡得严实，只听到他喃喃地说了句：“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