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兵一路杀了过来，颜弘修只是整日地喂着我樱桃和荔枝，他慵懒的样子，太让人联想到纸醉金迷的昏君了。天下在颜弘修的治理下虽然安居乐业，但敌兵压境，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他们开始在井间骂着颜弘修昏君，都火烧眉毛了，也不见有什么对策，竟然还在宫里吃荔枝。
　　 有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要处死我这个哑巴。
　　 他们认为是我误了颜弘修。的确，好像是这样。
　　 颜弘修把一位言重的重臣斩了，意在杀鸡儆猴，然后众人吓得也不再发话。
　　 颜弘宇应该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他竟然把制胜的砝码押在了我的身上。他联合朝廷上的一位老谋深算的将军，那将军早年间和颜弘宇的舅舅还颇有交情。
　　 我被虏到了颜弘宇驻扎着的西安。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见到了颜弘宇。他的肤色不像在中原时的白嫩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厮杀和暴晒，他长成了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样子。
　　 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瀑布一般的长发早已辫成辫子盘起，像个西北的壮汉，眸子也已经变得浑浊和凶狠。他振臂呼号着底下的士兵，的确是有了将士风范，底下士兵喊个口号都让人抖三抖。
　　 他还是嘲讽地看着我：“阿蛮妹妹，别来无恙啊。”我的心为之一颤，就连声音也变了。沧桑之中却仍能辨认出那股子清澈。
　　 我闭着眼睛努力在脑海中寻找着那个身影，我的弘宇哥哥，十三岁之前的那个眉眼温柔的颜弘宇。
　　 “有了你，我就能成为全天下的主人了。哈哈哈……”
　　 “二哥确实很完美，论发狠，早年我可真是不及他半分……”
　　 “可偏偏这么难以侵犯的人，有了软肋，还是个哑巴……”
　　 “你肯定冷淡了他好一阵子吧，哈哈哈……真是把他害苦了。”
　　 “他对你还真是用心，”说到这里，颜弘宇诡异地眯着眼睛，“我倒要看看，为了你，他能不能舍弃这天下。”
　　 那天颜弘宇对着被捆在地上的我，喝着烈酒倾诉了很多话。他大多数都是说着自己的鸿鹄大志，说着要当这天下的主人，唯独没有提阿房半句。
　　 他已经没有心了，只能企图从厮杀的快感中寻找刺激。他才是个暴虐的豹子，充满野心的，没有人情味的豹子。
　　 那个颜弘宇已经死了。
　　 只是那晚，颜弘宇说得一句话还是把我怔住了，当年的被砸到头上的蹋鞠是颜弘修冲我扔的。他说，自从见到我的那一刻颜弘修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
　　 他还说，我被抓进牢房的那两天里，我在大牢里挨了两天板子，而颜弘修在父皇的宫殿前跪了两天。
　　 他还跑去找到颜弘宇，告诉他毒药并不是我放的。
　　 “可惜啊可惜，阿蛮，你真是个木头脑袋，”颜弘宇把酒瓶一下子摔到地上，“忽视了他那么多年，呵，我都替他感到不值。”
　　 我的头快要炸裂了，不断地想着颜弘修的面容来。他看向我的时候永远都是笑的，他的手总是会搂紧我的腰。
　　 这么多年，他眸子里的那份不论是不争或是哀怨的温柔，始终没有减。
　　 我负了他，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既然配不上，那么这份卑微的爱，也就不用说出口了吧。
　　 中原那边马上有了动静，颜弘修亲自带兵，冲破了颜弘宇安在西安周围的防范地，颜弘宇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两军交战的场景我没有见到，不管颜弘修是为了什么亲征到这里，我都觉得自己该离开他了。他什么都没有错，只是爱错了人。
　　 阿房的面容不再姣好，再也没有了那份灵动的天真。
　　 她把我救了出去，我想我终于自由了。没有我，他会做个天下百姓的明君。
　　 他骨子里天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气，这和颜弘宇身上的莽撞戾气完全不同。
　　 我一直坚信他会打赢这场叛乱，有我没我都一样。
　　 寒冬里的气流确实很冷。以前每在宫里过得每个寒冬，都是有温暖的火炉相伴的，颜弘修知我体寒，他总会用手掌握着我的手，不断地摩挲着。就算揉热了也不放开。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在群山的半山腰处安了家。是两间破旧的屋子，阿房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这个地方人烟稀少，鲜少有人走动。
　　 我不禁疑惑，然后阿房笑着，“别以为我单纯地是为了帮你，我是为了叫醒他，让他迷途知返。”
　　 确实，也该消一消身上的戾气了，幸好还有阿房陪着他。
　　 阿房是个好姑娘。
　　 我在木屋中躺了三天，这三天里总是飘落着连续不断的雪花。
　　 那个人持着一把剑缓缓走来的时候，我还在迷糊地睡着，直到那人熟悉地摸上我的脸，我才像是在睡梦中大醒，猛地睁开眼，小声地呢喃了一句：“颜弘修”。
　　 没想到真是他。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皆是温柔。
　　 “阿蛮，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喊朕的名字了。”
　　 他还是听到了。不过转念一想，他是怎么知道我会说话的？还有，他为什么会只身一人来这里？谁告诉他的？
　　 我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双手早已握住他温热的手掌。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得意地挑挑眉毛：“朕把你给换回来了。”
　　 我先是兴奋地张了张口，然后就扭向了一边，气得不再理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这个人。
　　 “好啦，好啦。”他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头，继续说着：“朕把那个人打败了，现在来接你。”
　　 看到我兴奋的疑问后，他又是狡黠一笑。
　　 我还是满是不解，他终于还是抱住了我，“无论在哪里，朕都陪你。”
　　 “朕不能没有你，朕活不下去。”
　　 颜弘宇被颜弘修逮住，他壮烈地不屈不挠着，打算任凭处置。
　　 颜弘修不动声色地问着他：“你就那么想要这江山？”
　　 颜弘宇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哼，试问谁不想要？”
　　 “那你知道做这天下的主人首要应该具备什么？”颜弘修问他。
　　 “野心，谋略，还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错！是天下百姓的拥戴，还要有一颗慈爱之心。”颜弘修顿了顿，“你拿这江山当儿戏，迟早都要倒的。”
　　 “哼，难道你不是？一世英名的君主竟然是个情种……”颜弘宇说得铁骨铮铮，但好像没有什么错。
　　 “你不是就想体验一下做君主的感觉吗？好，朕给你半年时间。”
　　 “什么？”颜弘宇没想到颜弘修会这么说，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气定神闲品着茶的颜弘修，紧接着那人从口中吐出：“朕就让你做半年的君主，到时候天下百姓称赞你，维护你，君王之位自然是你的。但，如果你只是胡闹，朕也有足够的自信把这江山给夺回来。”
　　 “你……”颜弘宇心情复杂地瞪着那个自带君主气质的颜弘修，原本充满傲气的眸子顷刻软了下来。
　　 他打拼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过过自己的心。他的心要被心中的那头猛兽给噬咬完了。
　　 “君主不是那么好当的，他承载着天下人的希望。”颜弘修看着有些动摇的颜弘宇，继续波澜不惊地说着：“你要对天下的人负责，懂吗？”
　　 颜弘宇痛苦地跪倒在地上，不停地思索着这些年来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到头痛欲裂，还是没能想出来。那个眉眼温柔的他，仿佛又从心如死灰的心里缕缕升起，变得死灰复燃起来。
　　 翌日，颜弘修把皇榜交到颜弘宇手中，有些惊讶换成便衣的颜弘宇。一夜之间，他的身上褪去了许多的肃杀之气，仿佛又成了当年书生的温柔。
　　 他只是推了推皇榜，说了句：“不必。”
　　 然后就拉起笑得眉眼弯弯的阿房，在下了雪的雪地里，渐渐走远了。
　　 终于想通了，还好，有爱的人陪伴着。
　　 颜弘修陪着我在木屋上住了两天。我和他离开的时候，雪还在铺天盖地得下着。
　　 他弯下腰，执意要背我。我不好意思地爬了上去，然后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阿蛮，你还记得你被押进大牢的时候吗？朕在晚上去看你，你烧得厉害，却一直喊着颜弘宇的名字。朕那时候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也能喊一次朕的名字呢？”
　　 “朕以为要等很长时间，但朕终于还是等到了。”
　　 “你要是愿意跟朕执手一生的话，朕不用你说，你就贴一下朕的脸，行吗？”
　　 话音未落，我就略显兴奋地凑过去，贴上了颜弘修那张温热的卓绝的脸。
　　 他语气里掩不住的兴奋：“真乖。”随即就背着我在漫天的雪地里跑了起来。
　　 我搂紧了他的脖子，小声地喃喃了一声：“二哥。”原以为他没听到，接下来就听到了他的回应：“哎。”
　　 这么多年了，我们终于坦诚相见。我是个很愚钝的人，生来就是。表面总是被冰霜覆盖着，脸上总有一阵哀愁，那样子，要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我眼中遍布了寒枝，几乎要把你给淹没了。淹没了你那俊秀的眉眼。
　　 你时常吻着我紧闭着的眼睛，试图将那寒枝融化。
　　 终究还是化了。
　　 你的温柔眉眼在我的梦里若隐若现，但我还是一言不发地挑战着你的耐心。
　　 曾经执拗地以为，寒枝永远不会全部被你的热忱淹没。
　　 但现在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