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悔恨归悔恨，平心而论，当年自己千里迢迢去陕西把孤苦伶仃的翠姑接到身边来的时候，就是想给她的后半生托付一个可靠的人，丧偶多年的老费当然是最佳人选，老费人不错，两人共事多年，从没红过脸……
　　 可现在……
　　 现在教授的心态显然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先是肖曼云和他恩断义绝，后来西门望月背叛了麦子，再就是翠姑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在他最痛苦的时候离他而去。总之，教授现在恨他们，恨身边所有的，他甚至恨自己手中正握着的茶杯，他把茶杯高高举起准备让它粉身碎骨一泄愤怒，但终归有些不舍，毕竟这个茶杯跟随他多年，与他相濡以沫，他没有理由让它去作无谓的牺牲。
　　 教授无力地瘫坐在沙发里，双眼微闭，心口感觉有些隐隐作痛。
　　 窗外，又传来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那帮假洋鬼子出操的喊声。
　　
　　 六
　　 西门望月那儿出了麻烦。
　　 制造这个麻烦的人当然是张五，而真正被这个麻烦所困扰的却是西门望月，西门望月原以为这点小事用钱就可以摆平的，结果不是那么简单。
　　 那天，肖曼云急忙急火地找到西门望月说：张五一直赖在她这里白吃白喝白睡，声称什么时候不见到欣然和西门馆长，什么时候不给他个清楚明白的交待，他就不会善罢干休。起初，肖曼云忍气吞声，试着好言相劝，可是她的话并不管用，反而激怒张五说了一大堆更难听的话来。
　　 这个让西门望月和肖曼云都感到头疼的事发生在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祸根就是欣然。
　　 那天天气异常爆燥，这种爆燥给圣.玛利亚茶楼带来的是客房爆满。肖曼云记得大约是在夜里零点左右，领班的保安突然闯进了她的办公室，说歌厅里出了事，张五把一个福建客人砍伤了。肖曼云一惊，弹璜般地跳了起来，急忙跑进歌厅，便看见舞台的右侧流下一滩鲜红鲜红的血，福建人正在血地里打滚儿……
　　 肖曼云看到这血淋淋的场景，就变得六神无主，呆若木鸡。
　　 好在肖曼云并不笨，当一个客人提示救人要紧时，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边吩咐保安领班打120，边和在外应酬的西门望月取得了联系。待20分钟后西门望月气喘如牛地赶到四楼歌厅时，那个被砍的人已送往医院了。
　　 西门望月狠狠地挖了张五一眼，几乎是用嚎叫般的声音把这帮当事人带进了肖曼云的办公室。在欣然哭哭啼啼、断断续续长达一个小时的述说中，西门望月总算了解到事情发生的始末。
　　 福建人那晚喝了很多酒，酒喝多了便借酒发疯，他先是让欣然陪唱，唱着唱着他的手就有些把持不住，不是捏捏欣然的前胸就是摸把欣然的后腚，欣然在这种场合经历的多了，对方又是经常光顾圣.玛利亚茶楼的熟面孔，摸摸捏捏的事在所难免，因此也就见怪不怪。
　　 那晚，欣然化着淡淡的晚妆，穿着低胸迷你裙，漂亮的脸蛋，魔鬼的身段，的确让在场的歌男舞女为之倾倒，她登台一亮歌喉，旋即引来满堂呼彩。福建客人有的是钱，不用说这一晚他在这儿独领风骚。也正是欣然态度暖昧让福建人产生了错觉，便得陇望蜀了，在他们俩合唱《夫妻双双把家还》时，灯光随着音响变得柔媚昏暗，福建人就在这当口突然捏住了欣然坚挺的乳头，欣然猝不及防，她一阵恐慌便发出了锐耳的尖叫，这一叫就更刺激了福建人的“性”趣，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扯断了欣然的乳罩。
　　 尖叫声，扯乳罩，音乐止，灯光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同时出现的，这让许多人目睹了欣然当时的窘态，她此时已花容失色，横身颤粟，双手捂着前胸蹲在那儿啜泣，那个福建人却装腔作势地一手扬着被扯断的乳罩带子，一手正吃力地拉着欣然的胳膀，试图让她站起来。
　　 可怕的事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当人们还在惊奇那一声尖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另一件更让人惊奇的事便发生了，在所有人都发生尖叫的同时，那个福建人已倒在地上像一条红蚯蚓般的不但蠕动着，蠕动着……
　　
　　 七
　　 翠姑要带着老费利用“十一”长假回老家探亲，这个“阴”谋其实早在中秋节的那天晚上就已经敲定了的。只是她一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借口跟教授说去，因为她知道教授这段时间心情很坏，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要回老家探亲，并且带的是老费而不是他麦教授，这对教授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不公平的。这就是她那天早晨和麦教授通电话之所以吞吞吐吐的原因所在，她太了解教授了。
　　 中秋节的那天晚上，翠姑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就说要去老费那里赏月，这本身就是一个借口。因为那天晚上根本就无月可赏，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中秋节，天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她和老费选择了文化广场一处没有灯光直照的条椅上坐着，他们并没有吃月饼，也不想吃月饼，那种甜得让人发抖的东西对他们这个年龄层的人来说并无吸引力，不过他们还是谢谢中秋节为他们提供的这次机会，要不是中秋节非得吃月饼应景，中秋节的上午老费和翠姑就不可能在超市相遇，就不可能约定那天晚上在文化广场的彻夜长谈，当然也不可能有这次行动计划了。
　　 老费的老伴早在十几年前就病逝了，唯一的儿子留学加拿大，现在正攻读工商行政管理硕士。老费一个人住在文化局家属院一栋宽大的三居室里，起先是靠上班来打发寂寞的时光，后来因为出现了张五的暴力事件，他就借坡卸驴，闭门不出了。这样的日子对于忙惯了的老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时间长了他甚至对生活产生了厌恶情绪，正是在老费最难混日子的时候，麦教授找到了他，并以一个月下佬的身份向他介绍了翠姑。
　　 麦教授为翠姑牵线搭桥的时候，翠姑已在麦教授家里生活了三年，这三年的时间里，翠姑表面上是麦教授家里的佣人，实际上她扮演的是一个情人的角色，也就是说她一直生活在一种看不见的影子里。翠姑来教授家里是在肖曼云离家出走一年后麦子提出来的，麦子知道翠姑和她母亲的那份感情，麦子母亲在世时，她们像亲姐妹般地走动很频繁。麦子的意图很简单：要是教授真的和肖曼云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那么翠姑就可以顶她母亲的缺。
　　 但是麦子没有想到实际生活中的教授和翠姑并不像他俩在唱秦腔戏中扮演的夫妻那么默契、和谐、逼真。毕竟两个人的生活环境，文化差异，语言层次导致了他们之间总存在一种距离，这种距离难以实现他们心灵深处的勾通。
　　 麦子从中看出了问题，她曾试图从教授那儿解开迷底。教授便唉声叹气，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可能永远找不回你妈妈的影子了，你肖姨虽然貌合神离，但是她在我心里的地位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替代。麦子默然了，她知道他心里始终还装有肖曼云。
　　 当初，翠姑是抱着感恩的心和教授生活在一起的，但不久她就发现自己错了，教授的固执和深沉，甚至还有些封建专制使她永远只能生活在小心翼翼中，一切都只能随着教授的意愿，包括做爱，教授几时需要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直到有一天，教授郑重其事地和她谈话，要把她介绍给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老费时，翠姑才如梦初醒，教授对她的关爱只是同情和怜悯，仰或是为了填补自己的感情空档。这使得翠姑不得已而另觅新巢。
　　
　　 八
　　 翠姑在文化广场将她在麦家的尴尬处境和真实想法告诉了老费并委婉地要求老费帮她出主意时，老费立马就热血沸腾了，老费患有高血压、心脏病。人一激动身上哆哆嗦嗦就有些反应，但是关键时刻老费还是能够把握的，老费非常明白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的运行规律，老费可没有麦教授那么挑剔、玩固。老费要找的就是像翠姑这样善良、朴实、温顺的老伴儿。
　　 然而令老费不解的是，麦教授既然已跟他摊牌亮明，为什么事后一直就没有再提这码子事了呢，这不能不让老费对麦教授产生警觉，你老麦究竟想干什么，你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想做下脚踩两只船的勾当？即使是想你也只能是一厢情愿，人家翠姑凭什么听任你的摆布……
　　 麦教授不是这样的人，麦教授之所以态度暖昧是他对肖曼云还抱有幻想，老费敢下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非常清楚老麦和肖曼云之间只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肖曼云当时负气出走，作为单位的领导、同事、朋友。老费也曾多次上门做过肖曼云的思想工作，肖曼云每次总是很客气地对老费说：谢谢费书记费心，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老费便从肖曼云的话中嗅出了某种玄机。
　　 老费加紧了追求翠姑的步伐，一切都是从中秋那晚的谈话开始的。
　　 那晚，他俩坐在长条椅上，头顶上笼罩着柔和的灯光，脚下是那种扎着小辫子一样的狗尾巴草，背后是一株很高很大的梧桐树，植物在这个季节散发出比以往更浓厚的气息，这气息一点点浸润到离他们不远的护城河里，又带着些许凉意从河里反馈回来，这就是秋天的气息。他们坐到很晚，月亮也没有出来。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这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它带给老费和翠姑的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近段时间，翠姑常常夜不归宿，麦教授有所察觉，他的心情依然是矛盾的，一方面是产生了天要下雨，娘要改嫁的失落感，另一方面又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没有翠姑的打扰，他可以静下心来专心致志地整理自己多年来搜集的民歌民谣，他计划在年底将它们结集出版以了却一桩心愿。
　　 老费给在遥远的加拿大温哥华的儿子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找到了一个温柔贤慧的老伴时，儿子在电话那端用英语向他祝福，老费听不懂，就笑着骂儿子：小杂种，读了几年洋书就跟老子玩俏儿？儿子说：我就是不放心你，这下好了，老费，等你们走进婚礼殿堂时，我一定飞回来参加你们的婚礼！老费说：去你娘的，你个小杂种不让老子操心就不错了……
　　 翠姑听着他们父子的对话，便有些神往和憧憬，她就是那天在他们父子通完电话后给麦教授打的电话，这个电话导致了麦教授的心脏病发作。并带来了一系列连锁反应，麦子也不得不放弃“十一”长假出外旅游的计划。
　　 教授是在上午九点被送进急救中心的，最早的发现者是西门望月，西门望月要在国庆期间筹办全市性的文艺汇演活动，这个活动是由市委宣传部牵头，文化局、群艺馆具体操作的。麦教授毕竟还是群艺馆的一把手，像这类大型活动西门望月还得向他汇报，西门望月走进客厅就发现教授歪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双手捂在胸口，西门望月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叫了救护车，在往医院路上又给麦子打了电话。
　　
　　 九
　　 欣然没有想到张五说回来就回来了。
　　 中秋之前，欣然给张五发过一条短信，这是自张五离开圣.玛利亚以后与欣然唯一的联络方式，因为直接打电话怕引起警方的注意，逢年过节只能利用短信来互道平安。短信真是个好东西，花钱不多且隐蔽性强，通过它既能了解对方的近况，又能互诉衷肠。欣然毕竟和张五有过肌肤相亲的经历，张五的蒙难是与她是有直接关系的，但是西门望月并不知情，西门望月嘱咐欣然不要和张五经常保持联系，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欣然将她的苦恼用短信的方式告诉了张五并问张五有什么打算时，张五就立马回了一条短信：叠一只弯弯的纸船，装满我的思念，乘着如水的月光，漂到你的床前，愿这弯弯的纸船，停在你的枕边，让我的思念和祝福守着你的睡眠。张五说：他马上就要飞到欣然的身边，要带她远走高飞……
　　 欣然收到张五短信的时候，西门望月正躺在她身旁酣然入睡，西门望月每次都是这样，在她身上翻来覆去折腾几个小时后就呼呼噜噜地进入梦乡，欣然却睡不着，她的兴奋状态一直可以持续到天亮。西门望月每次做爱之前都要不厌其烦的亲吻，用他的嘴唇巡遍欣然的胴体，丝毫不放过任何角落。
　　 西门望月的性经验很丰富，他曾经对欣然说过：性欲和食欲一样，都是要借助各种感觉器官才能得以实现的，所以，人们在满足性欲之前，需要亲吻，需要抚摸，需要舔舐，这样的行为并不仅仅存在于人类，比如鸳鸯，比如牛马，比如狗熊。它们会交颈，会在做爱前发出某种信号，然后不断地追逐，亲吻和舔舐……
　　 欣然不得不承认张五远没有西门望月那么老练，那么善解人意，讨女人喜欢。但是张五有张五的长处，张五可以凭借一身蛮力，用一种雄性的力量单刀赴会，直奔主题，虽然有些匪气，有些粗俗，有些霸道。但他给予人那一瞬间的那份快感，那份惬意是永远从西门望月身上难以得到的。
　　 欣然在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拿西门望月和张五两个作比较，如果按照西门望月的逻辑，人的性欲和食欲一样，那么前者就可以说成是温火煮豆腐让人犹罢不能，回味无穷。后者则是猛火炖山鸡，让人一下子能达到欲望的颠峰，既没有前奏也没有余波。欣然在精疲力尽后也就能安然入睡了。
　　 欣然和张五第一次发生性关系是在圣.玛利亚茶楼，那是张五刚去不久。也就是说张五不惜冒着牢狱之灾的创举并不是偶然的。第一次发生的故事至今在圣.玛利亚茶楼还被传的沸沸扬扬，有说那一场英雄救美的闹剧是张五一手策划的，有说那只是一场巧合、一场天时、地利和人为的大融合。总之，自那晚始令张五垂涎已久的欣然终于倒在了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