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暮春的一个晚上，欣然在圣.玛利亚茶楼的豪华包间被两个小混混灌醉了酒，剥光了衣服正欲行快活时，张五破门而入，对准那两张脸啪啪就是几耳光。这两个小混混据说过去是张五的滥兄滥弟，挨了打才醒悟到搞这个女人对他们来说只能是望梅止渴、隔靴骚痒。二话没说就仓惶开溜了。
　　 此时，躺在沙发上的欣然一丝不挂，春光乍泄，让张五两眼发直，他使劲地咽了口痰，很理智地脱下外套盖在欣然的身上，在他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欣然赤条条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十
　　 麦教授其实不是教授，确切地说他是一个武夫，跟“教授”这两个字根本搭不上边儿。
　　 他的真名叫麦解放。40年前，18岁的他应征入伍到陕西安康地区解放军某部服役，从士兵到通讯参谋、宣传干事、政工股长、团政治处副主任、主任，他花了整整15年时间才转业到市文化局坐了第四把交椅，后来又兼任了市群艺馆馆长一职。这个时候这个城市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最初百废待兴的山冲发展成一座颇具规模的中等城市，这个过程他没有经历过，但是从他的双脚重新踏入这个城市后，他就感觉到人们的思想观念也随着改革的春风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他从未听说的新名词便喷薄而出且源源不断，层出不穷。比如，以前大家都尊称他为麦局长，不知不觉中把后面那个“长”字隐去了，叫他麦局（橘），再后来干脆叫他麦馆（管），这种称呼让他觉得很不体面，总觉得带有几分藐视和轻漫。
　　 群艺馆刚组建那阵子，没有专业文艺队伍，局里就想办法从邻近的县市引进部分艺术人才，琴棋书画、歌舞弹唱、相声小品都有，但是良莠不齐，层次不一，还需要进行专门的培训，于是麦馆长便天天拿着讲义为他们上课。肖曼云就是第一批从外地引进的艺术人才，他擅长歌舞声乐，人很活跃。麦馆长在台上讲课时，她就在台下画了幅漫画，那幅漫画用夸张的手法把馆长画成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夫子形象，有点像是过去那种私塾先生的味道，并提上了麦教授授课的幽默字样，惹得几个学员哄堂大笑，这笑声弄得馆长莫名其妙，课是没法再讲下去了。他缓步来到肖曼云身边，肖曼云很紧张，她满脸通红等候馆长的发落，然而馆长却带着满脸微笑几乎是用赞许的目光看完这幅画后，又缓步渡上讲台继续着他的演讲。
　　 教授这个称谓就是从这个时候传开的，最初人们只是背地里这么叫，后来几个要好的同事开玩笑时就当面叫，再后来所有的人都公开叫，教授也就习以为常了。
　　 其实教授内心里是乐意人们这么称呼他的，因为有了这个称呼，就没有人称他麦局（橘）麦馆（管）了。
　　 从此，麦解放就成了麦教授，他那带有历史痕迹的真名就渐渐被人们遗忘了。
　　 肖曼云没有想到因为自己那个小小的恶作剧，让教授对她刮目相看，后来竟成了麦教授家里的座上宾。
　　 那时候，麦子刚上小学，上小学的麦子迷上了钢琴。于是，肖曼云每逢星期天就来教授家里教麦子弹钢琴，麦子有着很敏锐的音乐天赋，这为她后来能考上省城音乐学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麦子的母亲高玉涵是唱秦腔花旦出身的，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该死的哮喘病早已把她折磨的弱不禁风，动辄喉咙里就发出拉锯般的响声，肖曼云到后来不单是教麦子弹钢琴，连家务事也大包大揽了。
　　 肖曼云真正走进麦教授的家里，麦子已经14岁了，那个时候，麦子的母亲高玉涵已病逝将近三年了，此时肖曼云还只是一个28岁的大姑娘。
　　 肖曼云在麦子身上延续了母爱。
　　
　　 十一
　　 这个季节，这个时候，真让人捉摸不透。日历虽然已经翻到了深秋，天还是那么火热，人还是那么烦燥。酷暑似乎对这个城市变得愈来愈眷顾，有些恋恋不舍的感觉。
　　 老费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想，季节变得如此紊乱不堪，就像一个年过四旬的女人月经不调一样，中医上讲，月经不调多半是人的心理负担过重或者疲劳不堪所至，总之都是人为的因素。那么对于一个城市来说，该降温的时候它还没有冷却的迹象，季节的交替变更总是那么含糊不清、不伦不类，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人为的因素呢？
　　 比如这个城市，它原本就是一个清纯的少女，知冷知热、干净利落，突然间人为的把它变成一座城市，一个颇具规模的中等城市，就像把一个少女强奸后又把她调理成一个放荡的艳妇一样。如果用另一种说法就是人为地在那个风景秀丽、环境幽雅的小山镇放了一把火，让它变得沸腾起来，使原本敏感的气候变得暖昧起来。树木愈来愈少，钢筋混凝土愈来愈多，高楼充斥着每个角落，城市垃圾遍布郊外，机声隆隆、浓烟滚滚，让季节的嗅觉难以识别。人便在这种难以分辨的季节里受尽煎熬。
　　 老费最讨厌的事就是逛商场、在超市购物，尤其是在这个模凌两可的季节中，在人满为患的超市里，他实在无法忍受那些迎面而来高耸的乳房、裸露的大腿、充满挑逗、充满肉欲的躯体和各种香水的刺激。但是，他无法回避这些，这份折磨和痛苦自打他老伴去世，儿子出国后一直持续到现在，因为要生活，要吃要喝。所以必须面对，不管愿不愿意那都是回避不了的。
　　 不过逛商场也有逛商场的好处，那次他去商场买月饼就是因祸得福。碰上了翠姑，成就了他俩的好事。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老费不仅不厌恶逛商场，在他们计划去安康之前，他还主动要求和翠姑又逛了一次超市，那感觉和过去他一个人进去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费最喜欢的事就是喝酒，老费对酒的钟爱程度丝毫不亚于他的妻儿，老伴在世的时候，经常数落老费说老费见了酒比见了他的妈还亲。老伴去世的时候老费没有哭，他一个人跑进一个偏辟的小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醒来什么事也没有，老费对这类事看的很开。
　　 老费喝酒有很多笑话和典故，这在文化局里是有目共睹，妇孺皆知的。据说他有一次招待邻省的一个戏迷朋友，两个人不知喝了多少，半夜里人没回去，老伴打电话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处，托人满大街找，谁知道他在郊外的一个垃圾处理场，脱光了衣裳，把垃圾桶当道具，手舞足蹈地在那儿唱秦腔《雪梅吊孝》。
　　 在麦教授还没有脱下军装之前，老费就是市文化局戏研室主任，可是这个城市没有自己的戏剧成果，老费基本上无戏可研，老费研究了大半辈子都是研究邻省的泊来品。
　　
　　 十二
　　 欣然和张五终于见面了。他们相聚在麦教授因病住院后，西门望月和肖曼云去医院探视的时间里。这个时间对他们来说很短暂，许多话，许多事，许多重大决定都必须在这个时间里完成。可是张五这个没心没肝的家伙见到欣然后的第一要求就是迫切满足他渴望已久的性欲，这使欣然感到很失望，她对张五说：我虽然身在这里，心却早已交给你了，你又何必这么猴急猴急的呢？我看你真是稀泥巴糊不上墙！张五见欣然真的生气了，只好讪讪地坐了下来。
　　 几年前，群艺馆根据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决定开办艺术学校，走以文养文的道路，这个建议最早还是麦教授提出来的，得到局里认可后，麦教授开始从自家入手，首先就是做肖曼云的工作。为了说服肖曼云，教授列举了许多理由，说：所谓群众文化工作，就是要面向大众、面向市场，为社会培养更多的群众文化工作者而储备力量，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既能发挥经济效益，又能充分利用这些后备资源，走村串乡为群众提供各种喜闻乐见的精神食粮，这是我们文化干部的责作和义务……
　　 肖曼云早就领教过教授的固执，她知道拗不过，只好答应去艺校教舞蹈，那时候麦子已从省音乐学院毕业，正赋闲在家，教授理所当然地把她安排在艺校教声乐。
　　 西门望月最早进群艺馆时，是在馆里做些抄抄写写、接待来访和出版报等杂七杂八的工作，他对这种没有品味的工作很不满意，几次向馆里提出要到基层去锻炼，哪怕去艺校教学也好。教授始终都不肯答应，教授有教授的难处，他当初做肖曼云的工作，是因为艺校正在组建阶段，缺乏师资力量，而此时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一切都步于正轨了，再把西门望月弄去，人家岂不说艺校成了他麦某人的家天下？
　　 后来还是老费从中做了许多努力，说服麦教授用人不避亲，并积极向局里推举，局里也有意培养年轻的管理干部，就把西门望月调进艺校主持工作，西门望月这才如愿以偿。
　　 事实证明：西门望月是块搞管理的材料，他进艺校的头一年，生源就呈直线上升，送戏下乡、送文化下乡活动搞的有声有色，市群艺馆为此多次受到省厅的表彰。西门望月在艺校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不久市局正式任命他为群艺馆副馆长兼艺校校长。
　　 欣然就是西门望月上任后招来的第一批学生中姣姣者，那一年欣然只有十九岁，她天资聪颖，身段灵巧。是肖曼云最欣赏的一个学生。
　　 麦子生了娜娜后，干脆办了停薪留职，在家专事孩子。这样西门望月就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艺校的管理，西门望月最喜欢观摩肖曼云带的舞蹈课，他一看见那些个身穿健美服、肢体轮敦分明、身轻若燕的女学生，呼吸便有些急促。体内就有些燥热的感觉。
　　 作为一校之长，他有一套独到的工作方法和不同于别人的嗜好，她喜欢利用这些女孩子的课休时间找她们谈心、交流感情。要了解学生的内心世界，最好的办法就单独相处，单纯如同春天般的欣然就是经过无数次单独交谈后，终于被风流倜傥的西门校长谈上温床的。
　　
　　 十三
　　 宽大的草坪人头攒动，简易的舞台锣鼓阵阵，序幕徐徐拉开，花旦装扮的高玉涵，小生装扮的蓝筱翠双双登台亮相。
　　 只见那花旦飘逸水袖，轻启朱唇（唱垫板）：
　　 今日里把粮单作为纪念，
　　 （白）哎平郎呀！
　　 （转场板）：
　　 听为妻把言语细说心间，
　　 咱二人结发情恩爱非浅，
　　 好似鱼儿共水两相喜欢！
　　 不嫌贫不爱富两情两愿，
　　 才约定彩楼配十字街前。
　　 魏虎贼想把我夫妻折散，
　　 对我父进谗言要害宝川，
　　 我的父在席棚把我呼唤，
　　 他叫我退婚妁另嫁夫男。
　　 王宝川主意定誓死不变，
　　 父骂我心肠狠铁石一般，
　　 气的他一阵阵怒气满面。
　　 父女俩三击掌曾把脸翻，
　　 自那儿离相府永不回转。
　　 我夫妻寒窑内才得团圆，
　　 曲江池鸿沟里烈马出现，
　　 你降马才得来都府职官。
　　 魏虎贼上殿去拿本参见，
　　 要叫你往西凉远征边关。
　　 妻盼你打胜仗为国除患，
　　 妻盼你征西凉保住江山，
　　 妻盼你领人马平安回转。
　　 也免得王宝川常把心担，
　　 我情愿受贫苦始终不变，
　　 我情愿受淡泊去把菜剜，
　　 我情愿争志气人前立站，
　　 不叫你为宝川心中挂牵。
　　 你报国我立志各行方便，
　　 把恩爱两个字暂分两边。
　　 怕只怕魏虎贼存心不善，
　　 还要你提防他诡计多端。
　　 小生手提马鞭，摇头晃脑作感动状，
　　 （唱二倒板）：
　　 叮咛话我一定牢记心间，
　　 你自幼生长在深闺大院，
　　 跟随我薜平贵多受磨难。
　　 只因为曲江池烈马出现，
　　 苦害的众百姓不得安然。
　　 朝廷里他下榜文一面，
　　 招选那降马的英雄少年，
　　 为夫我放下一身虎胆，
　　 才降了红鬃马来把民安，
　　 苏大人他领我去上金殿，
　　 唐天子龙位里亲口封官，
　　 他封我候都府官职非浅，
　　 你的父和魏虎去拿本参，
　　 将都府调先锋西凉前线，
　　 立刻间辞贤妻要登阳关……
　　 ……
　　
　　 一场落幕，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在土戏台前排席地而坐的是一些身穿那种旧式绿色衣装的军人，周边围满了看戏的百姓，那个简易的戏台上方横挂着一条红色标语，上面写着解放军某部与某某乡军民联欢的字样。正中坐着一位年龄稍大的军人正对身边一个年轻精干的军人说着什么。那个年轻的军人就是年轻的麦解放，是他们这支队伍的团政治处宣传干事，那个年龄稍大的军人是政治处主任。看样子他对这场演出很满意。
　　 演出结束后，麦解放要陪同政治处主任会见演员，对他们演出成功表示感谢和慰问，他们在后台见到卸装后的高玉涵和蓝莜翠，这是麦教授第一次看到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高玉涵和翠姑，就在那一刻他的魂被高玉涵勾去了，他当时有些失态的握住高玉涵的手，高玉涵几次想抽出来却抽不动，拉拉扯扯中，教授睁开了双眼，才发现自己正在做梦，他的手中握的却是肖曼云的手。当着西门望月的面，肖曼云觉得有些难为情，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肖曼云是在几天前从西门望月口中得知教授的病情的。一来她这段时间很忙，每蓬节假日，休闲的人多，圣.玛利亚生意就很旺，实在抽不开身。二来她知道与教授积怨太深，怕教授给她难堪，所以直到今天才约了西门望月一起来。所幸情况并不像西门望月说的那么严重，教授已从高危病房转到普通病房了。看样子精神还不错，肖曼云终于松了一口气。
　　
　　 十四
　　 一片崇山峻岭，到处鸟语花香。苞谷地里歌声飞扬。八月，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一群正值妙龄的男女青年一边掰着苞谷，一边唱着山歌，那歌儿悠扬婉啭，久久地在山谷里回荡。麦解放利用休息时间从随身携带的军用挂包里掏出笔记本，他要记住这美丽的歌声，记住这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