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源】亲兄热弟(小说)
一、吵上了
礼拜一的早晨,刚上班,刘二平就堵住项目经理黄书郎办公室的门吵上了。别看刘二平只有一米六几,干瘦,但吵起架来嗓门可大,因此人称“小钢炮”。刘二平指着黄书郎的鼻子吼:“黄鼠狼,你个黄大头,旁人看不起我刘二平也管他娘的了,你个鸟玩意咋也隔着门缝把个人看扁了?你咋知道我就干不好这个安全总监?”黄书郎就笑嘻嘻地问:“二货,二货,你发个啥邪火哩。谁说你干不好安全总监了?我说的是你要是能干好这个安全总监,到咱这工程结束我奖你一万块哩!不信,你问问张有信吧。”
“有信,有信,你过来给我做个证。”黄书郎这就扯开嗓门喊项目部综合办主任张有信,四十来岁,长得有点像反派演员的张有信就哈着水蛇腰从办公室慌慌张张跑出来,跑到这俩正干架的项目班子成员跟前,一脸蒙圈地问:“啥事?啥事?”刘二平就拧住张有信的耳朵说:“大丈夫敢作敢当,是不是你小子对我说的,公司领导来宣布我当安全总监,他黄大头就说怕是选错了人。还说我要是能当好这个安全总监他情愿拿一万块打赌?”
张有信看看黄书郎,又看看刘二平,耷拉着膀子委屈地说:“刘总监,我真不该好心告诉你这件事。你咋沉不住气呀?不过,黄经理可真没说跟你打赌,人家是说你要能干好奖一万呢。”
“哈哈,听听,二货你听清了吧,我是说干好奖你一万哩!”黄书郎这就用双手摩挲着油光的大脑袋,笑着用脚虚踢了下刘二平的裤裆,说:“你怕不是底气不足,软蛋了吧?”
刘二平就将瘦小的身体往上一蹿,梗着脖子大叫:“你黄大头给我听好了。这安全总监我干不好,我……我他娘的到时给你黄鼠狼一万块!”
“当真?!”黄书郎一听刘二平这话,紧逼到刘二平跟前追问一句。黄书郎块头大,倒逼得刘二平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退了两步就不退了,反而低头弯腰往黄书郎那大肚腩上一顶,又硬生生抬头瞪着黄书郎来一句:“我刘二平男子汉大丈夫,尿泡尿也能在地上砸寸把深的坑,当然算数!”
“好!”黄书郎鼓掌大声叫好,转过头吩咐张有信:“有信,你就给俺俩做个证,到时可要看一万块该谁出哩。”说完,还凑到刘二平的耳朵根嬉笑道:“尿泡尿在地上砸寸把深个坑,嘿,那要是稀泥地哩,砸一人深的坑也有人办得到哩。
此话刚一出口,就听到了一阵大笑。原是项目部的小院子里早站了十多个同事在看热闹呢。
二、事出有因
黄书郎和刘二平同年出生,刘二平只比黄书郎小半月,俩人的家都在豫西南一个小山村,又一起上学一起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当了基建工程兵。当兵不到两年,就遇上集体改编,俩人就都成了国营工人,又分在一个施工队。刚开始,黄书郎干的是瓦工,刘二平干的是挖掘机司机。找对象时,城里姑娘就很少看得上五大三粗,整日拎瓦刀砌墙的黄书郎。黄书郎在城里找不到对象,也不苦恼。趁夏收秋种、过年回家就追起了老同学庞红梅。
刘二平呢,别看只是个挖掘机司机,可就一门心思要找一个城里姑娘做媳妇。为啥,刘二平觉得城里妞洋气。用了心,刘二平这就认识了白鹤,白鹤是城里商店的营业员,细高个儿,比刘二平高半头,形态倒真有点类似白鹤,只是脸也长,颧骨尤其突出,俩眼特大,一睁大有点吓人,一眯缝,配上那张瞬间缩短的长脸还有点滑稽。长这样子,按说咋也算不上美女。但情人眼里出西施,刘二平一见白鹤就喜欢上了。只要有点空闲,刘二平就喷上发胶,穿了打了红领带的花格子西服、一条喇叭裤和一双三接头皮鞋,打扮得像个城市青年往白鹤的商店里转悠……没多久,这一高一矮的一对城乡青年真就做了夫妻。
黄书郎在俩人新婚时还开他们玩笑,说刘二平是小公鸡傍上了大白鹤。刘二平就笑骂黄书郎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觉得在老同学面前可有面子。充满优越感地劝黄书郎:“别再在庞红梅那里整那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二球事了。要不,你请我喝次酒我让白鹤也在她同学里边给你找一个?”
黄书郎却没领刘二平的情,还是紧追慢追着庞红梅。一个月几十元的工资,黄书郎攒下大半都给村支书买了烟酒,给庞红梅买了衣物和杂七杂八的,可庞红梅有年春节却圆睁杏眼对求婚的黄书郎哼了一声直言:“你过去读的书都配菜吃啦?弄到现在还是个玩砖头蛋的,瞅你那点出息!”说完就放了家里的大黑狗撵他钻了麦秸垛。庞红梅这样对黄书郎,黄书郎却不恼,还高看庞红梅一眼,觉得不混出个样子来还真有点配不上庞红梅。这就开始发奋学习。人说“头大脑袋足”,黄书郎这一发奋,就考上了系统内的建筑学校,又两年,一毕业再回到施工队就当上了技术员。庞红梅这才被他美滋滋地娶到了家。
黄书郎这边幸福着呢,刘二平呢,却没有黄书郎过得滋润。加上结婚后白鹤生了对龙凤胎,两口子收入都不高,小日子过得就显得紧巴。紧巴归紧巴,偏是刘二平还因为平日里有单位请他开了挖掘机帮个小忙,帮了忙就请他喝点酒送盒烟以表感谢,就养成了又喝又吸的习惯。刘二平本来个子小,喝酒也顶多半斤的量,但一过半斤就兴奋,不能喝却敢喝。一次春节陪老婆孩子到岳父家,遇到几个亲戚喝起来,晕晕乎乎带着老婆孩子返回时,连人带自行车就摔倒在路边工地旁的稀泥沟里。事后问他喝多少,他还不好意思地答:“不多,就两瓶。”气得白鹤半月不理他,还对他约法三章,今后喝酒,只要超过三两,多一两扇自己两嘴巴。偏他自控力差,一上酒场就容易喝多,为此没少在白鹤面前扇自己嘴巴。扇得次数多了,白鹤也见怪不怪,摇着头长叹:“狗改不了吃屎。唉!”
时光在不咸不淡里晃过。黄书郎早已评上了高级工程师,考取了国家注册建造师,还把自学中医拿了行医证的庞红梅接到了城里开了小诊所,送孩子上了私立学校。刘二平也从挖掘机司机转行做了安全员。按说大家都有了改变。可刘二平还是改不掉一喝就多的毛病。尤其是四十五岁之后,酒量下降一喝还容易“断片”,“断片”后话还特多。有次白鹤带他参加朋友聚会,喝多了就拉着白鹤的一个闺蜜诉苦衷:“其实,你长得可耐看,跟撅屁股凹腰的外国娘们真有一比。女人嘛,美得像花,那……哪个男人谁不愿……愿……多看几眼,可是……白鹤,她还说我是个大色鬼。你说我……我……冤不冤?”这下好了,酒席一散,白鹤回家就让刘二平跪了搓板。到第二天酒劲醒转了,刘二平绞尽脑汁也没想起他对白鹤的闺蜜吐露的那番肺腑之言。
不过,打这以后,刘二平倒长了记性。再遇到酒场,喝过酒总爱找同桌询问:“我喝多了又胡球说了没有?”大家都笑了回他:“不多,你是海量,哪句话都照板呢。”刘二平到底对酒后失态有些戒备,总是说:“日他奶,这酒真不是好玩意,我得跟这破玩意离婚。”黄书郎曾揶揄他:“你说过多少次跟大白鹤离婚了,你离得了哩!”
这就说到了黄书郎所在公司新接的这个安置房项目。组建项目部时,公司领导选定黄书郎做项目经理,就征求他对项目部班子成员人选意见,黄书郎就推荐了刚好考取国家注册安全工程师的刘二平,建议刘二平做安全总监。还特意申明:“刘二平这人我了解,虽说自小就跟我较着劲哩,可脑子活干工作不怕吃苦也敢于负责。不过,这人也有个毛病,爱喝酒,领导要是同意他当安全总监,我保证让他改了这个臭毛病。”
有黄书郎举荐,不久,刘二平的安全总监就当上了。
刘二平当了安全总监,黄书郎这就给综合办主任张有信安排了个向刘二平“传闲话”的角色。见张有信眨巴俩眼不大理解,就挑明了说:“刘二货这人,得用用激将法。”
三、新官上任
刘二平担任安全总监的这个安置房项目有30多万平方米的建筑面积,虽说项目部离城里的家只有20多公里,一来他是新官上任,二来又跟黄书良较着劲,忙起来也就两三个月不回屋。毕竟是吵吵闹闹磨合了大半辈子的夫妻了,白鹤就心疼起他来,好几次打电话催他回家休息。刘二平总说工地太忙离不开。白鹤就把电话打给了黄书郎:“黄大经理,你把俺们二货管得也太紧了吧,咋能几个月不给他放个假呢?”黄书郎这就催促刘二平:“二货,大白鹤催你回家浇地哩,你再不浇那块地可就板结啦!”刘二平就冲他坏笑道:“嘿,板结了也不劳你瞎操心。庞红梅那地你翻腾得怪勤快,咋不见多收半个土豆哩?”
项目部是春末接的工程,不到俩月就搞好了临建。刘二平也不等黄书郎安排,就盯着安装门禁系统,劳务工人实名制进场、岗前安全培训,设备进场验收等几个关键环节忙起来。得空,刘二平还给黄书郎挑明:“大头,咱先说清,这项目的安全经费,你得保证给我留足不挪用。再一个,安全监管人员,你起码也得给我配个八九不离十吧?”
“嘿,二货呀,你也别跟我翻那点花花肠子了。安全这块,你记着了,人财物我全给你配足配齐。”黄书郎拍拍刘二平的肩膀,加重语气说:“可别到时候干不好说我不给你提供有利条件。”
盯住黄书郎看半天,刘二平蹦出三个字:“中,你中!”
刘二平素称“小钢炮”,脾气暴躁,可自打做了安全总监,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除了见到黄书郎仰头挺胸外,见谁都一面笑。跟黄书郎打赌的事,他也向项目部负责安全监管的一帮弟兄说得透透的,拜托各位成全。要求大伙做到的,他就先做到。大伙儿有事请个假,刘二平尽量批准,缺人手值班他就顶上。有俩小年轻刚结婚一两年,月把时光刘二平还催促着他们回家几天。加上他还热心地给大家传授安全防护经验,没多久,一帮搞安全的就都服服帖帖听了他的号令。
稳住了内部,刘二平也要攘外。用的办法是抓住“关键少数”,掏了腰包请劳务队的班组长们晚上下班去小酒馆聚餐。几次“小酒”下来,就把这帮民工兄弟喝成了能搂着脖子说话的哥们。刘二平再到工地巡查,一旦发现有人违章作业有安全隐患,一声喊,点到名的某个班组的班长,就一路小跑往他跟前赶。
一天,黄书郎到农民工生活区巡查,看到两块标牌,一块写着:“老公,在工地可千万小心点,别让那一百多斤肉有个闪失,俺留着冷被窝还等你回来焐热哩!”另一块写得更猛:“工友们:在外打工,注意安全,一旦发生事故,别人睡你老婆,打你孩子,花你抚恤金。打工安全,为你自己!”黄书郎边看边笑,笑过就打电话喊来刘二平,指着两块标牌问:“这是谁的馊点子?”刘二平就拧了脖子反问:“咋,这哪点有问题?”黄书郎就实话实说:“他娘的好多人都说我是个粗人,你这标语咋整得恁粗俗哩?这不让人笑话咱国有企业没文化修养啊?”
“你这纯粹是教条主义!”刘二平就直接顶撞黄书良,“大头,这标牌管用不管用,你说了不算。咱喊些个农民工来给个评价。”几个在宿舍休息的农民工就被叫出来了。结果,这标牌还真受农民工欢迎。一个农民工说:“这标牌话糙理不糙,实在着哩。一想到我万一出点事,老婆改嫁了,孩子没爹,父母也没人养了,我一到工地真是格外注意安全哩。”
刘二平见农民工们一边倒地夸标牌好,就美得浑身抖着讥笑黄书郎:“听听,黄大经理你听听,看这没文化修养的标牌管不管用?”黄书郎摸摸光头,对着刘二平撂下一句话:“咦,能球得你跟俺孩他舅一样哩!”
四、戏里戏外
中原地带的深秋,几场小北风一吹,就有点透骨寒了。项目部围墙北边的杨树林很快就落光了叶子,树林里半人高的野草也由深绿逐渐变得枯黄。这是个夕阳通红的傍晚,刘二平突然接到黄书郎的电话,约他到那片杨树林里溜达溜达。刘二平虽说忙着在工地巡检,还是犯着嘀咕赶到了杨树林旁。
“二货,我今天见有民工在这树林里解手,才发现这里的荒草里能藏住野鸡兔子哩!”黄书郎一见刘二平就问,“咱都是从外边绕道才到这树林,那农民工拉泡屎会费事绕道过来吗?”刘二平这就意识到了问题,马上认错:“这个是我工作疏忽,回去尽快查找原因。”黄书郎还想再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只是扫视了一眼在夕阳里摇曳的荒草,又望望围墙里的工地,不咸不淡地说:“这草要是割了喂牛该有多好呀。哎,该吃晚饭了,咱回项目部吧。”俩人返回的路上,黄书郎无话,刘二平还在想:“这个大头,咋说话没头没尾?”
心里有事没想明白,刘二平胡乱扒拉了几口饭菜,就找到张有信,俩人带了两名安全员巡查起围墙来。果然在北边的围墙上看到一个豁口,原是一辆运钢筋的大车撞破了围墙的一块铁皮,倒是没发现有材料被盗现象。刘二平就四下逡巡着自言自语:“这个大头,为啥要说割了草喂牛哩?”突然大叫:“哎呀,这黄大头还真在考验我哩!”说着就指着那堆码放在围墙边的木方和才拆下来的模板说:“这墙外的荒草和树叶一旦被谁烧着了,北风一刮就有可能引着咱的木方模板哩!”
发现安全隐患,刘二平就坐不住了。当晚就带人重点巡视北围墙,一大早,又跑到附近村里的老乡家借镰刀。不到半天,就带着一帮农民工把个杨树林的枯叶荒草收拾了。再见了黄书郎,刘二平就有意显摆:“我今天割草忘记给咱项目部留几捆了,那草,老黄牛最爱吃哩。”黄书郎从刘二平把“黄”字拉长的读音里听出了弦外之音,知道他已经悟出了消除那段荒草隐患的提醒,就笑着说:“我就说你二货是羊群里的兔子小机灵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