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疯子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愣。清明节那次寒潮来袭，一夜冰雪冻坏了所有果蕾，半年的辛苦毁于一旦……
　　 这个正值壮年的汉子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星期，不到四十岁的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田疯子大名田丰，小时候都叫他丰子，后来叫转了，大家都喊他疯子，他也习惯了，谁喊疯子就答应。他原来有儿子老婆，还有个六十八岁的老母亲。种粮食不值钱，他就随着大家把自己的剩余的八亩多地栽了苹果树和桃树，几年过后已是果满枝头。两口子开心得不得了。前年夏桃上市之际，他的二亩油桃喜获丰收。这天两口子摘了三百来斤红通通的桃子上了集市，等过午的时候，只剩下半筐了。
　　 忽然，疯子的手机响了，是堂弟田强打来的，“疯子哥，你在哪里？快回来啊，苗苗出事啦！”“苗苗咋了？”“掉水塘里了！你快回来，路上注意安全！”说完挂了电话。
　　 老婆谷雨听罢，一下子揪住疯子的衣服，“苗苗他咋了……”疯子也不回答，低着头发动三轮，越急越启动不开，干脆扔了车子就跑，谷雨就跟在后面拼命往村里赶去。
　　 两口子一身汗水跑到村口池塘边时候，傻眼了……
　　 只见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围了一大片，有人唉声叹气抹眼泪，人群里还发出凄惨的哭声。看见他们回来了，人们赶忙闪开了一条路。看到地上躺着的浑身湿漉漉的儿子，和跪在地上痛哭的婆婆，谷雨一下子瘫倒在地……
　　 疯子摇摇晃晃蹒跚着走到苗苗的尸体旁，顿时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疯子醒来的时候，眼前蹲着一个浑身湿透了年轻人，手里端着半碗水，正在给他口里喂着。看到他醒过来了，年轻人面带愧色说：“疯子哥，对不住了，我来晚了……”
　　 疯子一把推开碗，“苗苗！苗苗！我的儿子――”翻身一把夺过谷雨怀中的苗苗，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个五尺高的汉子，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老天也为之动容，雷声隆隆，很快乌云密布，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二
　　 黄昏时分雨停了，知了在树上“知了知了”叫着，附近的池塘里蛙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果香。一阵微风吹过，稍微有了一丝凉爽。这时的疯子无力地靠在院子里的树上，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天会报应在八岁的孩子身上……
　　 听田强说，那天中午吃罢饭，在家午休的苗苗起来洗了把脸，和奶奶告个别就一蹦一跳的到学校去了。英英说，她们俩一块儿走的。学校并不是很远，只是要经过池塘边，平日里孩子们都绕着走。那天也该出事了，草丛中几只青蛙呱呱直叫，淘气的苗苗便去捉青蛙，青蛙跳起来往池塘里蹦着，苗苗向前一窜捉住了青蛙，可还没站好就滑进池塘了。英英吓得“哇哇”哭着跑回去喊家人，田强一边往池塘边跑一边大喊“救人啊！救人啊！”当他跑到的时候，已经有个陌生人将孩子托出了水面，田强和乡亲们把孩子接了上来，赶快做人工呼吸，但已经晚了，终究没救回孩子的命。
　　 听田强说，那个救人的陌生人，也就是喂他喝水的年轻人，是新上任头一天的第一书记路志明。
　　 打从儿子去事以后，谷雨就像没了魂一样，整天不吃不喝，时不时还无缘无故对谷雨发脾气，思念孙子的婆婆总是喃喃自语：“都怪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学校……都怪我……奶奶会去陪你，你就不会孤单了……”
　　 终于有一天，婆婆忍受不了愧疚的折磨，她偷偷地跑到孙子的坟边上，在老树上拴了一根麻绳随孙子去了……
　　 接连痛失两位亲人，不堪打击的疯子从此脾气变得古怪暴燥，硬说是媳妇逼死了娘，两口子天天吵闹不休，除了吵闹就是冷战，家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温情了。在一场撕打中，疯子吼了一声“你给我滚！”谷雨愣愣地看着疯子，接着带上行李含着泪离开了生活了十年的家门。
　　 躺在炕上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疯子，忽然被一声“疯子哥”打断了痛苦的思绪，他擦擦泪抬头一看，是路书记。
　　 “路书记，快坐下，我给你倒点水。”
　　 “别，我自己来，疯子哥，今天看来精神好多了。”路书记笑着说。
　　 “嗯，好是好多了，还是浑身没劲，多亏了兄弟你跑前跑后给我请医买药。这半年多我家事多，要不是你天天开导我，我早不知在哪里埋着了……”
　　 “哥，又说那不争气的话，你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都还年轻，养好身体，等嫂子回来，再生一个两个不成问题的。”
　　 “唉，谁知道你嫂子她去哪里了，都半年多了，也没个信，也不接电话，还生我气呢。唉，都怪我，不该那样对她。说实在的，你嫂子还真是个孝顺媳妇，就是当时打击太大了，她难以接受，有点口无遮拦。我妈也难过呀，其实我妈的死不应该怪她……”
　　 “没事的哥，嫂子是个明白人，肯定没事的！”
　　 “但愿她没事，只是这次寒潮……唉，从冬天到现在几个月的剪枝、防冻、浇水、施肥、剔花、喷药都算白干了……”
　　 “疯子哥，我今天找你就是商量这事的，马上就是谷雨节气了，得抓紧时间啊！我有个办法你看可以吗？”
　　 “你有好办法？”疯子无神的眼里一下有了光彩。
　　 “我看了，你的苹果园在阳坡，面积不算小，树很密集，间种是不可能了，中药材种植没保障，我想帮你在这果园里搞个肉鸡散养基地，当年投资当年就能见效，咋样？”
　　 “这是真的？可这资金？技术？将来的销售？还有这果园里得打农药，怎么养鸡？”
　　 “这些你不用担心，再说现在果树到秋后都不用喷药了，刚好借这个时间呀！资金有我想法帮你筹措，国家有精准扶贫好政策，技术员保证有，销售更没问题了，你还愁个啥？”
　　 “那咱说干就干！走，去果园看看咋样？”疯子说着就下炕要走。
　　 “这么说你病好了？那得需要帮手吧？要不把我嫂子接回来？”
　　 “你嫂子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啊，她也不接我电话，亲戚家我找遍了也没影。肯定她还在恨我，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没弹过她一指头，这次彻底伤了她的心了。后天谷雨节气，是她的生日，也不知道她咋过……”
　　 “放心吧，疯子哥，嫂子不会有事的，只要你同意，我保证还你一个完整的‘谷雨’！我走了！”路书记一个狡黠的微笑让疯子如坠迷雾之中，但他很快就接声道：“同意！同意！我同意！”
　　
　　 三
　　 站在院门口，望着笑容满面的路书记消失在了绿荫里，疯子顿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
　　 他在墙脚里取了一把镢头，准备去果园里看看怎么圈养鸡苗。原有的栅栏肯定不行的，得买一些网回来，八亩多地加上边上的二亩荒坡得几天围的。
　　 他还没走到地头，就听见“唧唧唧唧”的小鸡叫声，咦！他加快了脚步，只见绕果园外面已经围起了一道铁纱网，小鸡的叫声是从看果园的小棚子里传出来的。他心中很是疑惑，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棚子前，推开了柴门，一眼看见了棚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谷雨！”他扔了镢头发疯似的冲进了棚子里，“疯子！”看着面前这个日思夜想的头发乱蓬蓬的胡子拉碴的男人，谷雨一下子泪如泉涌，拥抱着，捶打着，互诉着分别的日子……
　　 原来谷雨走的时候找到了路书记说明了情况，路书记安慰了几句，觉着这个时候送她回家，疯子正在气头上，反而解决不了问题。想来想去，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不久前他参观了外地一个规模很大的散养肉鸡基地，那里正在大批招工，趁这个机会让她去学一学肉鸡饲养技术。谷雨听了觉得不错就答应了，路书记随即给基地老板娘打了电话，让她多关照下。就这样，谷雨按照路书记的交代去了那家散养肉鸡基地打工了。
　　 半年来在基地老板娘的指导下，谷雨学会了选鸡苗、免疫、养殖等一系列技术。前几天路书记打电话说家乡最近遭了寒潮，苹果受了灾，疯子因此急下了病，于是她就赶了回来。不方便回家，她就住在田强家，偷偷地请医买药，怕疯子不领情，就让路书记去送药，让田强去送饭菜。她采纳了路书记在果园散养鸡的建议，在路书记的联系下，和一家散养肉鸡基地定下了合作计划，人家提供鸡苗，到时回收成品鸡。以后每年谷雨前后就去进一批鸡苗，到了秋天交成品鸡，这样每年就有一批额外收入了。这不，她上午刚把几百只鸡苗从那家基地买了回来。
　　 “原来你就是那个技术员啊！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好媳妇，我哪里还会怪你呢！”疯子挠挠头红这俩说。
　　 “你傻呀，鸡苗都买回来了，网还没圈好，这几天都是强子兄弟和路书记他们找人在帮忙，买网的钱还是路书记出的呢，今天才完工。完工后，路书记说去给你个惊喜，原想明天告诉你真相呢。还有，我回来几天了，还没顾上去后山看娘，一会儿把鸡苗放开了，咱们一起去给娘烧根香吧！我要给娘倒歉……”说着，她流泪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