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民工日记(随笔)
一
2011年6月10日
清晨抵达现场,六月的阳光灿烂,一如我明丽心情。不管怎样到了现场,等于每天的薪水快到兜里了。从临时搭的绳索梯子爬上二楼,人吼马叫的劳动场面就在眼前了。想起刚来那天,丈夫都担心我爬不上来,说是二楼,加上地基大坑的高度也相当于地面三四层的高度呢。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往上爬,对于我这个胆小的城市女人来说的确有难度。我知道丈夫的担心,虽然害怕也要硬头皮上,既来之则安之,其实这只是开头,更难的在后面呢。
这个小镇是国有省建筑公司最先驻扎,七几年从陕西迁到这里,最早只有六户人家是本地人,称“老屯子”。从有了这些建筑工人小镇才日渐兴旺,发展到今天。这片盐碱地养育了三四代人,计划经济时代,最早的工人早已退休安享天年。现在应该是他们孙子辈的人赶上了下岗,建筑公司名存实亡,几乎解体。但几辈人的努力这里培养了一批专业的建筑工人,被称为钢筋工基地,如今散落在省内,省外,甚至全国各地的钢筋工只要说是小镇出来的。懂行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厉害!后来我见识过几个钢筋工高手,绝非浪得虚名。不止身体素质要好,有力气。更多的是技巧,好使的头脑都是从长年劳动中积累的经验,行行出状元。如果几个人搭伙的一个团队有一个这样的人,那就妥妥的了,他的指挥调度绝对能事半功倍。这些人除了绝对的服从配合以外,他也能看出谁干活不行,影响全队。有杀伐的权利,也和战场一样,软弱的士兵谁都不愿意要。
来这里干活有十几天了,已经习惯了强度和进度。丈夫轻车熟路,其实我真就是个混子。想起刚来那天连钢筋钩子都不会用,手上磨出两个水灵灵大泡。自己吃苦不算,领工的头儿一眼看出我不会干,冷嘲热讽的奚落是少不了的,要知道人家晚上是要付成手工人的工资的。所以每天“站大岗子”的女的一般都要攀上一个男的才能上车,站大岗子指的是每天早上现找工地的临时工。每天凌晨三点半就要起床,从住处到大岗子我和丈夫要走十多分钟的路程。早点到那里买,有的是卖的,所有食物都超大超多,专门卖给工人。也有百货摊,买鞋,手套,工具什么的。
我俩还算幸运,跟这个号(工地)能干几天,不用天天找。等待工头来挑人,还要自己嗒咯(毛遂自荐),呼朋唤友。好的时候八点多钟大岗子就没有多少人了,都上车走了。当然每天也都有没找到工作的工人耷拉脑袋回去,不少人都是住旅店专门从外地到这里打工的。没找到活儿,一天的费用就要白搭了。所以只要能上去车,所有人都是兴奋不惜力气的。工地都远,一路超载,所以都要在交警上岗之前把工人送到目的地。这样又成全了一个行业,车主和司机。
一天的劳作是不轻松的,虽也干了几天了,我还是累的不轻。晚上下车回到大岗子,都快走不动道了。一路有做小买卖的夹道欢迎,我立时来了精神。像个将军一样被崇拜尊重,虽然我们穿的比乞丐还破还肮脏,可兜里有钱,一天一百多块呢,乐了。
二
2011年8月1日
今天幸运,找了个固定工地,俗称“坐号”,就是在一个工地供吃住。这就不用每天起大早了,固定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六点半。时间还是十二个小时,却多了休息时间。这样想着,我俩就带着行李来到了。住的地方是没有交工的商服一楼,门口一个大坑,全是水,也不知道有多深。上面漂浮着朔料,泡沫,纸壳等轻垃圾。一条木板搭到门槛上,人战战兢兢从上面走过去。我深感不便的就是这个跳板的过道,因为你要晚上起夜出去方便就很危险。更大的不方便是没有水和电,当然谁也不在这里生活,回来就为了睡觉。这个临时住处就像一个垃圾场,地上到处都是生活垃圾。也没有人打扫,回来人都要累散架子了,谁还在乎这些。
第一天干活,果然比平时轻松不少,睡觉的时间多了。虽然要爬起来还是咬牙再咬牙,浑身疼啊。但只要干上活就忘了,“绑板”就是平面作业,把横竖排列的钢筋连在一起,我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竖向,行内称“绑柱子”,我俩就不行。除了我恐高意外,丈夫为了照顾我也要多挨累。
今天来了几个当地人临时工,因为赶工期人手不够,工地每天去大岗子招人,俗称“打某”。这几个人都曾经在大岗子等活时照过面,见面格外亲切,知道我俩在这里坐号羡慕不已。其中有几个姐姐,还化着精致的妆,厚厚的粉底,红嘴唇。当然过了中午脸上就没法看了,但她们几个还是给死气沉沉的工地带来活力。长年累月在外的男人,流口水了。
晚上回到住处,隔壁搬来了吉林来的小两口,也是布帘一拉就是夫妻间了。他俩的铺位紧挨我们的,从此有了女伴,要不整个房间就我一个女的也尴尬。其实我想多了,回来就累了,寒暄几句我竟然睡着了。
三
2011年9月29日
本以为坐号可以坚持到我们回家,事实上我们高估了自己,一个星期以后我俩自己提出不干了。说坐号赚钱多,其实每天都要加班的。两个城里人真是不能吃苦,一个一天就睡三个小时觉的大哥如是说。我俩灰溜溜的带行李搬家,没有了来时的气概。好在亲戚很善待我们,我俩又住到人家的家里继续给人家添麻烦。
赶上了好时候,农村的兄弟们要回家“收秋”,大岗子人少了一半。经过一个夏天的劳作,人疲惫不堪,领工的也不像开始时那么严格的监工了。工作到比原来好干了不少,新的烦恼又来了,北方城市冷的早,昼夜温差大。早上穿毛衣中午穿短袖,衣服多带了,每天还要带足够的水。这些人都懒,都不愿意多带东西。可怜的丈夫每天要带四五个两升容量装满水的饮料瓶,走路,爬高甚是累赘。都是阶级兄弟,这水喝的时候就是全体的了,谁也不怕谁有传染病了,直接喝。我整天埋怨他,其实他就是给大伙带的。
今天终于可以回家了,民工生涯大梦一场。幕天席地的午休,毒太阳下辛苦劳作,还有每天中午的抢着打饭,都成过去。几个月没回家,打开门一股尘封的记忆。每天最高兴的是去邮政储蓄存钱,渐长的数字终于够买一个单反相机了。最初的梦想达成,击掌!想到可以带着相机满世界旅游,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