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客
陈有才从县里开完会回到村里,太阳已没西山。当他提着那古董式旧皮革包走进院门,他老婆张金花正在晒场上喂鸡。
“回来啦!”张金花边撒着苞米边问。
陈有才没作声。张金花瞟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心事,死盯着那十几只抢食的鸡。
“明天把那只芦花公鸡杀了!”陈有才冷不丁冒出一句。
张金花撒苞米的手在空中突然休止,茫然地望着他。
“我请客。”
“哪个?”
“陈存钱。”
张金花嘴巴一瘪:“请他?!”
“就请他!”陈有才悻悻地进了屋,“砰”地一声关了房门,仰面八叉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陈有才何曾愿意杀只大公鸡请陈存钱吃饭。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件让他们一刀两断的事。陈有才与陈存钱是发小,又是同学。高中毕业后,俩人没考上大学,都留在村里务农。以后,陈有才当上了村主任,陈存钱的日子却一年不如一年,成了村里的穷癞子。陈存钱的父亲陈满仓生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陈存钱,小儿子叫陈存折。小儿子聪慧精明,考上大学,在城里立了足,发了财。日子与陈存钱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村里人打趣说:哥哥叫存钱,弟弟叫存折,哥哥存的钱,都进了弟弟的存折里,所以同父母却不同人生。要怪就怪陈满仓给儿子取名不公呀!
那年,陈有才种植的几亩西瓜透熟了。西瓜地恰好在陈存钱住宅边。夏夜,月光皎洁,地头一片滚圆的西瓜在月色中闪着光亮。陈存钱坐在楼栏前干渴难耐,禁不住趁着夜色,下地去取了几个来解渴。
第二天,陈有才发现地里少了瓜,又在陈存钱宅边的垃圾堆发现新鲜的西瓜皮,猜出是陈存钱偷了他的瓜。这天夜里,陈有才躲在暗处,将又来偷瓜的陈存钱逮了个正着。双方一场大闹,差点动手,被赶来的村民劝住。本来事情可以就此打住,不就是几个瓜吗?可陈存钱反倒不干,他认为陈有才有意小题大做,让他丢脸。等人都散尽后,他捡一根竹棍将西瓜捅破了不少。俩人就此断尽友情,十几年没的往来……
没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倒要陈有才低下头来,请陈存钱吃酒。
张金花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第二天照样得把鸡杀了,烹了,还配了几个下酒菜。
陈有才躲开村民的视线来到陈存钱府上,堆起笑脸:“存钱在吗?”
陈存钱躺在堂屋里,正愁中午饭有什么吃。听见人喊,缓缓起身,见来人竟是陈有才,一时不知所措。
“在家哩!”陈有才友善地进了屋。
“你……”陈存钱仍然没回过神来。
“走,上我家吃酒去。”说着,陈有才拉住了陈存钱的手,帮他掩了房门,径直朝家里走。
陈存钱虽然狐疑,但听说吃酒,也未挣脱,顺从地来到陈有才的家。进门遇上张金花时,陈存钱还礼貌地叫了声:“嫂子!”张金花只瞥了他一眼,没做声,躲进了灶屋。
只听见厅屋里传杯换盏声由疏而密,由小而大,进而划拳猜令起来。闹腾了半晌,直至见陈存钱扶着墙,打着嗝出了院门,张金花才从灶屋出来去收拾碗筷。
此时陈有才已醉得歪在椅子“呼呼”不醒。当她看见满桌酒菜只剩下一点残汤剩碴时,张金花简直就要成冒金花了。她重手重脚地收拾着,嘴里不停念叨:“打靶的,吃了屙不出……”
陈有才请陈存钱吃酒的事,虽然进行得不动声色,可还是在村民间传开了。有人说陈有才下贱没骨气;也有人说陈有才大度有气量;而更多人心里却迷惑不解。
别说村民不解,连张金花都不解。这几天她直想弄清为什么要请陈存钱吃酒这个问题,可陈有才总闭口不言。想起那只心爱的大芦花鸡就这样被仇人白白吃掉,心里好恨。
直到几天过后,张金花听到传言,说乡里来了个新书记。这人是陈存钱的外家亲戚。心里那个恨才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