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较量(小说)
“你个熊娘们,哪家女人跟你一样动不动就把男人踢下床?”
土根一边揉着腰,一边摸索着爬起来,又往床上爬去。这回他学精了,不从床尾上了,而是从床头直扑。女人伸着两条腿,单等着他上来再来一下呢。没成想他猴一样地从前边窜了上来。女人疼得一哆嗦,腿被土根压住了,就把手挣出来向土根脸上挠去。土根嗷的一声,骂道:“死娘们,老子要是破相了,还不是天天恶心你。”女人大概也觉得过分了,反抗的劲也小了。也只有在这时,土根觉得自己在与女人的较量中取得了胜利。他像一个将军一样,在自己的战场上驰骋着,这是男人们最喜欢的最古老的愉悦方式。女人照旧僵直着身子,咬着嘴唇,等土根成了一摊软泥,就把他翻了下来,径自搂着被子睡了。旁边土根躺在那里,瞬间打起了呼噜。
窗外,好像在起风。
风呼呼地,刮得土根脸生疼。土根坐在大鹏的身上,穿行在云雾中,心里既害怕又激动。俺咧娘啊,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鸟啊!翅膀几乎遮天蔽日,鹏的背部足可以当打麦场了,要是有这么一块又大又平整的打麦场该多好啊。
土根干脆站了起来,跑了几步,又跳上几跳,这大鹏不见一丝晃动,嘿,真好。放眼望去,一片蔚蓝,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搞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到了大鹏的背上,只是真的很喜欢这种高空睥睨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万物的主宰。女人顺从地跪在地上,虔诚地望着大鹏背上的土根,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仿佛祈求着土根的宠幸。土根吐了一口唾沫,熊娘们,还能耐不?还踢不踢老子了?土根嘿嘿笑着,他只知道自己很爽,却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描述。忽然大鹏扇了下翅膀,眼前云雾迅速散开又忽地集聚,化作一条雾龙,张牙舞爪地直向土根扑来。土根还来不及换一下姿势,就被吞噬在龙口,身子直坠而下。这滋味,真他娘的酸爽,爽到土根的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他仿佛看到大鹏的眼中闪过一丝蔑视……大鹏鸟振翅而去,天空瞬间恢复原样。只有土根像一粒尘埃,穿过大气层,迅速地坠落。
土根双手乱舞着,把旁边的女人给弄醒了。女人提上裤子下了地。土根傻傻地瞪着女人的屁股,半天缓不过劲来,不是在地上跪着么,怎么就起来了?看着这劲儿还是很拽呀,土根很怀念那种被仰望的感觉。可惜,这会儿他醒了。
“大妞,赶紧起床,场里的麦子要赶紧堆起来。”女人在院子里喊着。
抬头看看,老天爷不知被谁惹怒了,嘟囔着脸,仿佛一条裹满了泔水的抹布,不用拧,就想滴下水来。女人想,暴风雨就要来了。
土根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蓬头垢面着,扛起木杈就跑。他虽然很是怀疑这场将要到来的风雨是那只大鹏带来的,可是他还记得对于自家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风大了。
风大了。
它狂妄地嘶吼着,掀翻了刚堆好的麦垛,一团一团的麦秆被拋掷在半空,哭泣着翻滚而去。
土根拿着杈子,东奔西跑,试图护住自家的麦子,可是还没等他把麦子挑起来,风已经又捣乱地把它们弄散了。风打了个旋,让麦子围绕着土根转来转去。此刻的土根,仿若一个被恶霸调戏的小娘,只能紧闭着眼,躲着往眼里嘴里乱窜的麦芒麦秆。这些麦芒麦秆屈服在风的淫威之下,欺负自己的主人时不余遗力。土根欲哭无泪,心中升起一种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在他从大鹏身上掉下的时候最强烈,在女人身上驰骋的雄风,早已失落在那个梦里。脚下的鞋,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汗衫从胸口裂开,张着大嘴吞咽着一股一股燥气。
他傻站在那里,在风中凌乱,打麦场上凌乱着的还有他的妻女。
她们比土根要聪明吧,没有东奔西跑,只是趴在一堆麦子上,张开双臂双腿,摆成一个大字,护住了身下的那一片麦子。那也不算少了,起码比土根手里那可怜的几根要多。
风终于玩累了。土根赤着脚四处捡拾着,麦芒很扎吗?他不觉得,他的眼里此刻没有其它,只有麦子,麦子,麦子。
没了麦子,这一年就完了。
“孩他娘,赶紧的,这里,大妞啊,动作快点吧,一会儿雨来了,咱这一年就没吃的了。”土根一边手忙脚乱,一边嗷嗷着。
没人回应他,妻女都是实干家。闺女才十三岁,农家孩子早吃苦,已经是干活的好帮手了。她默不作声地堆起比她高得多的麦垛,再用帆布压得严严实实的。帆布的四个角,被打了结系在四周的树上,甚至她还往上边扔了几个土疙瘩,希望能挡住狂风的进攻。女人呢,女人正顺着风向用扫帚推着散乱的麦子,一推一大堆,比土根的方法有效多了。
土根抹了抹有点发痒的脸,嘿嘿地笑了。家里最不聪明的好像是自己呀。
三个人一刻不停地劳作,总算把麦子堆成了三个垛。帆布只有一个,只能盖住一个麦垛。其实,如果没有狂风,就算不用帆布遮,雨来了也没有多大妨碍,因为天晴了一翻晒,除了下层的麦子可能毁掉,其他的都没有关系,就怕风这位暴君再光顾啊。
果然,风又闹腾起来了,夹杂着雨滴,先是缓缓地,半个小时后,忽地就发疯了。这回它并没有得逞,因为,大妞和她娘,早顺着杈子搭起的阶梯爬到了麦垛上,披着两块麻袋片,摊成大字趴在了麦垛尖上。她们不敢仰着,因为雨水会让她们喘不过气,只能趴着忍受麦头麦秆的怒气了。
风见不得失败,咆哮得更带劲了,麦垛一摇一摇的。大妞和她娘好像在晃荡的小船上趴着,四周,一个海浪一个海浪接连向她们扑来。这小船很多次好像都要翻了,晃得大妞和她娘心惊胆战。土根在两个麦垛之间跑来跑去,用杈子保持着麦垛的平衡。一边喊着自己的老婆女儿:“坚持住啊,咱这的雨一般不会——”风不让他张口,土夹杂着碎麦秆,冲进了他的喉咙,呛得他难受极了,他愤愤地吐出一口分不清是啥的东西,继续喊着:“一般不超过两个小时,坚持住,别怕。”闺女的声音从上边飘下来:“爹,放心吧,管好你自己,招呼好下边啊,这垛翻不翻可全看你了。”
是啊,全看我了,土根挺了挺胸膛,忽然觉得自己又高大起来。
于是,他不慌也不乱了,站在两个麦垛中间,仔细观察着,看哪个垛有危险,就赶紧奔过去用杈子挺着。有时他需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把弯了的垛弄平衡。他手背紧绷,一块块肌肉微微轻抖着,下盘扎得稳稳的。
雨看着风的表演,也掺和进来,越下越急了。
烂汗衫早就不成样子了,土根索性脱了下来。光着的上身有着红痕,大概是麦子扎的和杈子印的,被雨水激着,跟撒了盐一般疼。雨水顺着精瘦的腰身流下,把他的裤裆坠得沉甸甸的。这让他忽然想起了晚上的那场性事,想起来女人的反抗和僵直的身子。他忽然就觉得对于女人来说自己就像是不被欢迎的风雨,这让他内心升起了一种挫败感,这种挫败感甚至超出了从大鹏身上跌落的那一刻。
这会儿,已经不需要担心麦垛会翻了,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找地方躲雨。站在两个麦垛中间,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很高大,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很渺小,甚至,他能感觉到自己飘飘然地到半空中去了。不过,他没有变成大鹏,他还是土根。
他能看到他的女人,傻乎乎地趴在麦垛上,像是一只趴着的熊。他记得女人刚来时那花儿一样的脸,还有温柔娇羞的表情,怎么现在这娘们就变得厉害了呢?总是把他从床上踢下来,像昨晚那样的胜利是来之不易的。可是,那是胜利么?他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然后他还看到了大妞,麻袋已经湿透了,大妞是个聪明的娃,早就坐起了身子,盘腿坐在麦垛尖上,像是观世音菩萨。可不是么,他的大妞啊,可是他家的菩萨呢,有时候,还指挥他爹呢。
土根笑了,自己这样的糙人,怎么就有了大妞这样聪明的娃呢?
只是他有点恨自己没有在大鹏的背上再多坚持一会儿,如果……或许可以……见到真正的观音呢。
咔嚓,一条白光闪过,麦垛上的大妞和她娘都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原来是闪电也来凑热闹了。土根的魂一下子就跌落到躯体里,再也不飘了。
“大妞,她娘,要不你俩下来吧?”
“不,爹,这会儿下来垛还会翻,俺不怕,俺不信这闪电会震着俺。”大妞的声音还颤着,听起来却又那么坚决。
“我的好大妞,爹陪着你。”
女人始终没说话,只是趴在麦垛尖上一动不动。
大妞又被闪电吓得叫了好多次,却始终不愿意下来。闪电的好伴侣雷也没有缺席,不过它可能还有点善心,只在远处轰隆着,并未在他们身边炸响。
土根觉得自己这一家人都做了斗士了。
大概有一个小时左右吧,雷电息鼓,风悄然隐退,雨终于停了。
大妞和她娘从麦垛上下来,浑身上下自然湿透了,雨水把大妞的脚都泡白泡皱了,可是大妞下来时,咯咯地笑着,“爹,咱赢了。”
土根擦擦眼睛,“好大妞,咱赢了,走,回家。”
老天爷也是神经了,还没走到家,天边竟然出了红霞,映在一家三口的脸上,成了最美的画。
这个夜晚一如既往,小乡村的鸡都已上了架,狗也都不叫了。土根心里很平和,大约是和老天爷斗了一场,还不算落败吧。他躺在床上,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女人的奶子,倒是没想着再战,他还记得女人僵直的身子和皱着的眉头呢,手下的动作也轻柔了许多。忽然他就听到了几声哼哼,细细的,颤微微的,还有点压抑的,这是女人?女人的手也伸过来了,一把就把土根搂到了身上。真他娘的怪了,土根想,今个儿咋不打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