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来自数千年的、我所熟悉的感受，如夜色里神秘的野兽，如波动的风，依然游走在我的周围，它们在我头顶的某个高度，以贴近的亲切，低低地飞翔着。
　　
　　 四、比较有现代意识的草原山羊
　　
　　 我多次在电话里，对远在内地的朋友说过，不到新疆不知新疆之大，不到阿勒泰不知中国的边界线有多远。
　　 在阿勒泰遥远、广阔的大山里，一个人的生命是非常渺小的，就像一个人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中，会立刻淹没在人类的海洋一样。我们这里的人不多，牲畜的数量远远地多于人类。不论是怎样伟大的一头羊，在这里只能是一棵草，它们平凡得一撒出牧圈，就淹没在大山的某个角落，立刻找不见了。
　　 在众多的羊群里，山羊以领头的姿态，灵珑活现地出现在草原大地上的。那些骄傲的家伙，以灵活的身体，活跃在每片草地的中央，先进在闪耀的河流边，站立在一座座山的顶峰。用锋利的齿和胃液，张扬着生命的夸张。可以说，羊是大山一串串流动的音符，山羊更是音符里活动的灵魂。
　　 5年前，我去过一次祖国伟大的首都北京，到一所名牌大学去会见一位通信多年的朋友，当我在电话里告诉他我是谁的时候，他竟半天没吭声。随后，我们在首都大学边一家小饭馆里见面后，他第一句话就吓了我一大跳，吓我的不是他浓重的山东话，而是他平静的话：没想到，你汉语说的这么好呀！
　　 我的天，我就是汉族人，一个汉人不说汉话，还能讲英语吗？
　　 原来他对新疆的印象是：啃着干馕、讲着维语、赶着驴车，成天在戈壁滩上行走的那种生活，那天，我酒喝的也真高兴了，为他们跳了一段哈萨克舞蹈《黑走马》，在我踢脚摇臂的热情下，他们也趁着酒兴和我一起跳起来，伸着长胳膊、踢着细长腿，那个高兴劲，把手拍的，就像他们喝过酒的脸一样：通红。事后，我告诉他们，在新疆那个地方，只要有人的地方，只要你高兴，你都可以在任何一个村庄的晚上，载歌载舞，可以邀请任何美丽的姑娘和媳妇与你一起跳。
　　 其实，我们虽然生活在这个偏远的地方，也一样通着电话，上着网络、看着电视，与北京没有什么两样的。我们可以随时随地地知道国家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如举办2008年的奥运会、伊拉克战争、恐怖活动、防治非典、台湾国民党主席访问大陆、朝美中等六国会谈等等，就是生活方面，就是南方有的，我们也都有了，吃的、穿的、用的、坐的、喝的甚至是孩子用的尿不湿，一样也没有少用过。
　　 因此，在这里，有没有现代意识是一种比较时髦而流行的时尚。
　　 我在前往阿尔泰山脉的每次徒步里，都会或多或少地感受着时代的产品，不论是每个毡房前的太阳能发电机，还是照明用的节能灯泡，不论是男孩女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花样新颖的书包里装着的各种书籍课本，我常常能发现许多在城市中，受到年青人追逐和崇敬名星、歌星甚至于是球星的踪迹。我每时每刻感受到新的文化在不断渗透，不时感受民族传统文化在内容与形式上的改变和消逝。在山里的日子不但是能找到自己心情的机会，而且也是发现和感叹新鲜和民间文化的机会。
　　 每次出发，我都注意路上出现的任何一件事、一个人，在前杜洛埃湖的路途中，在前往阿拉善的岩石边，在广阔无垠的阿勒泰夏牧场行进中，在向禾木喀纳斯冒着冰雹和雷阵雨前进的中午，一棵形状奇特的树、一朵透着故事的小花、一个骑马人留下的标志、一条河流改变方向的背后，这些事件和人物的背后，都能找到数千年前的三种，都能寻访到延续到今的变异了的当代民族习俗。
　　 哈萨克族牧民阿斯哈尔，他就是一个爱好大自然的人。他在放牧的每条河流边，在遥远的转场路途中，在一个骑马穿过无际的森林和无边的草原时，他都会有所收获地回来，他是一个根雕爱好者，他把自己看到的一棵树根、一个奇异的树桩、一段形象的树杈，都驮在自己的那匹白色的马背上，然后再在太阳能发电机的帮助下，洗净泥土、剔除杂质、修理剪锯，制成了一具具活灵活现的草原动物、民俗生活，那些摆在毡房前，已成一排排形状各迥的艺术品，成了一件件养眼抢手的紧俏商品。
　　 有幸组织并参加了一次小型的篝火晚会，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们在大东沟深处一户名叫铁列肯的家门前，我们几个“驴”友和他老铁的父亲、妻子、女儿、儿子，还有他邻近的几家朋友，当我们用碗喝着六十度的白酒后，十几个人的血液热了起来，扛风干木的、挥斧劈柴的、跑来点火的、准备乐器的全部调动起来，连我们队伍中的几个文静的小女子，也被这种情形所感染了，不顾一天的旅途劳累，到处找可以点火的桦树皮。老铁80多岁的老父亲先站起来，挥着棉袍的长袖，用一首蒙古人的原创歌曲，在空旷的野地上，在火光的明暗之中拉开了晚会的序幕。
　　 很多时候，我都能看到一些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哈熊沟，我们发现一群全是白色的山羊，在很多的羊肚皮下，都被罩上一块羊皮或花布制成的兜子，有几块花布可能还是用哈萨克妇女花裙子改装的。
　　 后来，我们好奇地询问附近的牧民，他们哈哈大笑着，比划着告诉我们，大家才知道：这是些母性的山羊，是给哈萨克妇女用来挤奶的，它们带着像乳罩一样的东西，是为了防止小羊羔偷奶吃而专门制作的。看着这些母山羊上树爬山，趟河过雪，一晃三摇地搭拉着自己的胸罩，我们都不由地发出人的笑声。这一路上，我们都能看到许多面对陌生人毫不羞涩的戴着胸罩的山羊出现，对于我们，它们还是用明亮的眼睛在好奇地打量。
　　 后来，我们发现过一些脖子上系着各色布条的山羊，不用说，这就是大山里的公山羊了！它们非常时髦而绅士气，像我们人类交际里正规party上的男士一样，虽然跑在前头领导着一群绵羊，但仍不时地回过身子，以优雅的姿态、温柔的气度，照顾着身后有羊群们。走的山路多了，就知道山里比较多的是纯白色山羊，那些系在它们脖上的，多是一根根大红色的耀眼的细布条子，而且有许多根人类栓着手机、挂着胸牌的彩色系带，看着它们贼溜溜的小眼睛，让我们立即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温暖。但是，在我们休息的那几分钟里，却有几只胆子大些的家伙，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吃着草尖上的嫩芽，一步步向我们的食品不怀好意地靠近。在我们走后不久，一只山羊走到了我们宿营的地方，用灵巧的小嘴和粉红的舌头，伸进我们落下的纸杯里，一滴一滴、一口一口地吸食着留有残汁剩液的啤酒和饮料。它们用难以禁止的欲望，推进了认识的进化；用适应变化的环境，改变了吃草的思维。
　　 山羊的一步步进化，足以证明一点，在我们人类进步的同时，它们也并没有停止它们那种思维的思想进步。它们在获取食物和水源的同时，也在观察着人类。
　　 我曾在一座非常高的山巅上见过一只纯白的公山羊，它独立地昂着头仰看天上的流云，仿佛直射的透明光线，一下子穿透了它的身体，它就是羊群的英雄。我当时就扭过头，对身后跟随着我的几个朋友赞叹这个家伙，我说，它如果当上了人，指不定石破天惊，做出一番什么伟大的事业来，可惜了它是一只羊！
　　 不管我们人类如何评价，以什么样的态度和角度，其实这些家伙们根本就不需要人类的评价，根本就不在意人类的角度，面对着现代化的社会，面对从它们生活中出现的新技术，羊的意识也是一个随着时代发展的过程。
　　 我许多次的户外徒步，都是与这些有着长长胡子的山羊，在大山的深处相伴着，让它送我上长长的一程。
　　
　　 五、一棵像鸟的树
　　
　　 山里的鸟与山外的鸟真的不一样。
　　 大千世界里，物与物之间是有能量的，也是有转换的可能的。
　　 就是那棵树深深地吸引了我：它的上半部被雷斩断的松树，断口是一团火烧过后漆黑的炭灰，树枝树叶全秃了，独独一个主杆，上面一个鸟喙尖尖地向外伸出来，一块圆圆的树结像一只长着双眼皮的眼睛，贴在喙的一边，整个突出了一张逼真的脸来。而粗大的树干像一个直直的脖子，挺挺地望着山下无边无际的平原。树的根部除了新长出的几棵村枝，一个挺大的树洞，构成了一只鸟的两条腿来。猛看下来，它就像立即就飞的感受。
　　 它混在一群桦林和松林间，站在河的对岸，我是从河的这一岸上，背着沉重的行囊，在一块半山腰的岩石上突然看到它的。
　　 “那真的是棵鸟树呀！”我们队伍中的人面对着它不断发出感叹；
　　 你看它的喙、它的眼、它有双脚下、它伸出的脖颈，活活一只鸟呀。
　　 它只是一棵像鸟的树，但却不是鸟，我们看到树的上面，飞来了一只真正的鸟。
　　 我们一行人解开衣扣，背靠着山岩休息时。不敢闲下来的领队，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又把他的军用地图展开了。透过厚厚的近视镜片，用粗粗的手指头，一柞一柞量了起来，然后用手搭成凉棚，抬头看着远方，弯曲的二拇指手指点着前进的路程，看到这样的情形，女孩儿们的心头立即紧张起来，她们最清楚，就在这个稍稍弯曲的手指里，可能会多出几公里或十几公里的山路来。
　　 我们的领队常年在山里行走，对于山里的情况心里是一清二白。但有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哈萨克人一样，对于山里的路途有着一种“天生”的数字模糊感。我们常走山路的人都明白，你要走在山里，可以到哈萨克人的家里吃喝休息，但千万别去问前面的路有多远，他们的手指往前一戳轻松地说“那里”，完了，你就是走一天，也到不了他们指着的“那里”。
　　 这样的事情，对我们这些“驴”龄不多的人来说，是有深刻体会的，而且经验的积累还不止一次：第一次就在他略弯曲的手指里，多走了5公里，那是一段极其艰难的路，到第二天太阳上了树头，这些人还没有休息过来；第二次他可能疏忽于我们第一次的容忍，竟然多指出了8公里来，你想想这不是平坦路上的8公里路呀，是需要一整天时间来奔波的路途，也行，大家也就忍了，想出个善良的欺骗，他是好人嘛，都这么想了，也就宽恕了领队；
　　 谁知，到了第三次时，他仍伸出更弯曲的手指，我们发现了他指头的颤动，于是，我们中的女孩子站了出来，对着领队严厉地说：你把那根指头伸直了，再弯曲的话，我们就要剁了它，说着还真的拿出了一把野外用刀来比划起来。那是一种愤怒的女性暴力倾向，她们实在受不了这种善意的“欺骗”了。
　　 就是在这棵树的远处，我们的争论得到了彻底的解决。我们对于野外的世界，也就是我们不知道的天地有着强烈的向往，便我们毕竟不是一种执着的偏爱。我们就像叶公好龙一样，喜欢这项运动，感受着它平缓和滴嗒如水的时光，感受着它美丽和如花一样的季节，但我们没并有全身心地属于过它。
　　 这是一棵像鸟的树毕竟不是鸟，这是一棵不是鸟的树它还是树。在它的树枝上，有一群鸟，树学鸟是学不成的，树毕竟是树而不是鸟永远是这样，我们是不是也像是一棵像鸟的树一样去热爱大自然，热爱我们脚下的这片绿色大地。从某种意义上讲人类是在模仿中前进的，学习自然学习动物学习植物学习许多我们人类并不知道的东西，但毕竟，我们学到的内容和实质并不多，轰轰烈烈的结果只能是一种冷清的结束，这样的事例在我们的身边有许多，这些事情的教训不值得我们有更多的思索吗？其实我们的徒步，也在一定意义是学习与模仿大自然，然后在从它的身上吸收到我们有用的东西啊。
　　 树永远是树，就像我们永远是我们一样，树不可能将自己交给鸟，就像我们永远不会把自己交给别人一样。
　　 那棵像鸟的树，可能会在我走后的许多日子里，依然会站在那里，永远会有不断飞来的真正鸟，用收拢的翅膀站在它的头顶。
　　
　　 六、摩托车手老蒋和我的阿拉善之行
　　
　　 对于阿拉善，我写过不少的文章，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去过那里，我知道，自己内心的那份愧疚是无法用文字来说服的。我就是在一种盼望很久的一次机会里去了那里，并在那里留下了一份至今也无法说清的感觉。
　　 地处边境线上的阿拉善，是阿尔泰山里一条比较有名的山谷，如同阿尔泰山里的其它山谷一样，那里有着许多野生的动物和原始的风貌，而且在这条山谷里，有着珍贵的海蓝宝石和其它名贵的珍宝。不过，到这个地方来也不是随便就能来的，是需要一定的检查手续，边境通行证就是一件必不可少的证件。
　　 那是一个有着薄云天气的下午，走过山路的人都知道，这种天气对于山里来说是伴随着时有时无的小雨的，我们做好防雨的各项准备工作就匆匆上路了。这一次的上路对于我来说是一次比较直接的快速行动，是一次有所准备的长途奔袭。在我玩的几帮朋友中，有徒步的一批，也就是我经常接触并与他们一起行动的，这批朋友一般来说是每天保持着20公里的山路，到了地点就扎营、做饭、做些自己想做而喜欢做的事情，然后就在月光或星光下休息，从不违背这个规律，这对于感受自然和喜欢摄影的我来说，是比较适用也挺对脾气的一伙人，几个月的相处，彼此之间的性格爱好都有了一个相互的了解。还有一批朋友是少为人知的摩托发烧友，他们如风一样率直的性格，想到那里就去那里的直率和直来直去不计利益为朋友帮忙的狗脾气，也让我感受到真诚和热情，其中有一个叫蒋秋林的朋友，就是这一批人群中的老大，我就是通过他认识这一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