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龙风钗(中篇小说)
邱石泉狞笑着走近东方鹤身边,掌运内力便往东方鹤周身各大要害拍去。连拍了八、九掌之后,脚尖轻挑将东方鹤翻将过来,一掌掌又拍将了下去,边拍边恶狠狠言道:“花铁骨、老匹夫,当年你我同师学.艺,师傅本是欲立我为下任宗主的,都是你、都是你诸事皆比我强上一丝,宗主之位才与我失之交臂。水师妹与我本是青梅竹马,又是你、又是你花言巧语将她哄走……”
“哈哈、哈哈……”邱石泉仰天狂笑,一连拍了十六、七掌方才住手,将东方鹤全身经脉尽数震断。
东方鹤“啊……”大叫了一声再无动静,干黄的脸上没有一丝丝血色。邱石泉双目充血狂笑不止:“哈哈,老夫隐忍了二十多年,今日终是不须忍了。花老匹夫,待我助完颜将军攻破登州后,便引金兵去夺了你的宗主,占了你的妻子。”
林小苔屡次突围未果,奈何与这佝偻老者之间武功相差太远,眼睁睁看见邱石泉对东方鹤施以重手无力相助,登时间状若疯癫,悍不畏死。她只想能冲到东方鹤身边去,纵是陪他死在一处也心甘。
林小苔出拳挥剑已毫无章法,对佝偻老者的攻势更不加闪避,打法直如乡间妇人失心疯了一般无异。佝偻老者不再与她周旋,挺腰直背、将身形伸展了开来,双目精光四射,与前番已是判若两人。他囗中说道:“丫头,老夫不陪你玩了。”左手五指如弹琵琶在林小苔身上轻轻拂过,己是封了她天府、青灵、曲泽、伏免、照海、紫宫、风府等周身大穴。
邱石泉抱拳朝老者执礼,口间言道:“完颜将军一身功夫登峰造极,便是在我中原也无出其右,邱石泉这厢见礼了。”
这老者便是金将完颜开,他眼见林小苔已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几步走到石台中央,飞脚便将那冒牌金将踢飞了出去。冒牌金将没头的身子挟着风声飞出二十余丈,划过夜空跌入了左側侠谷之中,十来个呼吸过后,噗嗵一声巨响方传入众人耳间,想是跌入了谷底溪流之中。
完颜开盘膝坐在石台上,对史、邱二人言道:“二位且来安坐,我等一边吃酒赏月,一边将登州战事好好谋划一番。”这完颜开言谈举止间,哪有一丝金人的模样。
此时,天上的乌云早已不知去向,圆月如盘悬在夜空,皎洁的月光将艾山染作琥珀色。月华如水、星光若梦,微风中仍残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三人坐于石台上,不远处,冒牌金将的头颅圆睁着双目看向这边,竞是说不出的诡异。
史友恭仍是左手平托着那囗酒缸,他将三人面前酒杯一一斟满,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完颜开:“邱长老,你前番飞鸽传书,言道今日携重礼献于我大金国,我等今在坐石观云台设局擒了这对青年男女,难道这便是你说的重礼不成?”听他语气,显是对邱石泉颇为不满。
邱石泉满脸堆笑,他从怀间掏出那半卷登州布防图双手递给完颜开:“邱某前几日前往登州盗得此图,请将军过目。”
完颜开将右手间灯笼交于邱石泉,双手捧图细细看了起来。史友恭直起身来,湊到完颜开身边也凝目看去。
二人直看了半柱香光景,完颜开言道“此图所绘倒也详尽,邱长老,为何此图只这半卷,你这重礼明显缩水了啊。”
邱石泉啊啊了两声,面带尴尬:“那日我盗图后急于脱身,未曾想被崆峒派掌门南泰之觑了个正着,直追出我五十余里地远近才被我发觉。我佯作不知,一口气赶到了荷塘镇安顺客栈。客栈掌柜麻胡子是我多年前布下的眼线,也只有他才能读懂我的每一个手势。我进了客栈房间埋伏好,那南泰之冲进来之时,麻胡子抄了兵刃便将他堵在了房内。南泰之果然不虚盛名,施展手段将这布防图夺去一半运内力碾为碎屑不说,拚着捱了一刀,生生将麻胡子毙于掌下。南泰之被麻胡子一刀将左臂齐肩卸了下来,他便欲夺门而逃,我哪能让他逃出生天走漏了登州布防图的消息,一番苦战,终是送他去见了阎王。”邱石泉抬手揉了揉左胁处,继续说道:“这厮实在了得,临死前,硬是在我左胁处印了一掌。”
史友恭嘿嘿笑了两声说道:“邱长老,江湖传闻,昔年你破云宗开宗宗主李柏一剑气成罡,出剑便有破天之能。可惜了,若你能有他三成本事,如此重要的登州布防图,又怎会被南泰之毁去半卷?”这厮明显是在讽笑邱石泉。
完颜开到:“友恭道长有所不知,李柏一立宗之后广收弟子,鼎盛之时达千人之多。又收亲传弟子七人,武林中人尊其为破云七子,七子享誉江湖多年,着实闯出了偌大名号,天下英雄、莫敢撄锋。李柏一八十岁那年,七子为争那下任宗主之位闹得水火不容。那年秋,七子各奉师命下山,下任宗主最佳人选、他最得意的三弟子竟在三百五十里外的济州府毙命。经查,竞是死于破云剑法之下。其余六人分作两派,互相指责对方杀死了三弟子,直闹得不可开交。李柏一大怒之下留书出走,不知去向。”
完颜开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李柏一离开首阳山后,为争宗主之位,余下之六子愈发肆无忌惮,直至势弱一方连折两人方才作罢,在当时江湖中引为笑柄。得势方之三弟子登上了宗主宝座,之后,此秘辛只由历任新老宗主间囗囗相传,就算宗主亲传弟子也知晓不得。邱长老,老夫所言是也不是?”
邱石泉点头应道“将军所言甚是,刚才见将军所施展武功,莫不是……”
完颜开哈哈笑了两声,说道:“邱长老所料不错,论起来,老夫才该是正宗的破云宗宗主。若是李柏一复生,断然不会承认花铁骨及他上几任宗主的。”
“这、这……”邱石泉直被完颜开所言惊得目瞪囗呆,听完颜开继续说道:“李柏一离开首阳山后,几番周折到了辽东地界。那时大金尚末在此立国,完颜阿骨打正纵横捭阖征讨各部落群雄,与大宋尚无争斗之心。李柏一来到黑水河(黑龙江)畔老秃子山,一住就是一十九年,收我家先祖完颜赤木为记名弟子。李柏一教会我家先祖一身惊人艺业,独独那剑气成罡之术不肯授与,许是种族有异之故。我家先祖百求无果,一日,李柏一将我家先祖唤至身边,言道:‘剑气成罡须得打通自身任督二脉,功成后举世无敌,非大机遇者莫贪此艺。今你我缘尽于此,老夫垂垂老矣,就此远游去也。’言毕,飘飘然下山而去,不知所终。先祖去世时,遗命后人剑法大成时,前往鲁地首阳山,将那破云宗宗主之位夺来。未能成为李柏一的亲传弟子,他心间实是不甘啊。破云剑法至老夫已历四世,老夫欣逢盛世,待攻破登州后,定去那破云宗走一遭,将花铁骨毙于破云剑法之下。至于宗主之位老夫已不再稀罕,就让于邱长老如何?”
邱石泉大喜过望:“谢过完颜将军,将军但有所遣,邱某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蒙将军厚恩,邱某愿再奉上一份重礼,仗此,登州城当指日可破。”
完颜开、史友恭二人面面相觑,浑不知这份大礼又在何处。但见邱石泉伸手指向被封住穴道、立在石台边缘的林小苔:“另一份重礼便是她,林小苔。”
“要这女娃子又有何用,邱长老,你莫非在戏要老夫?”完颜开立时面沉若水,冷声言道。
邱石泉:“完颜将军莫要小瞧了这丫头,她父亲正是登州守将林问天。若登州城攻城不利之时,我等便押她在阵前,以此要挟……”
【九】银钩铁划留狂字
林小苔被完颜开封住了周身大穴,身不能动,囗不能言。她潜运破云心法尝试着冲击被封穴道,但觉体内经脉间真气流转阻滞,竟是寸进不得。完颜开虽与她师出同门,毕竟功力深厚,兼之点穴手法怪异,想是揉入了其它宗门的点穴技巧。多次尝试未果,林小苔只得暂时作罢。看来,要想等到穴道自开,至少也得十四、五个时辰。
石台彼端,东方鹤一动不动瘫在地上,生死不明。林小苔心痛到不能呼吸,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呀,哪怕、哪怕是醒来后见到东方鹤与花半烟在破云宗完婚,她也心甘情愿。
邱石泉三人所言皆清晰可闻,未料这邱石泉心机之深,行事之歹竞如此可怖,林小苔不敢多想,直恨得咬牙切齿,心底里已将邱石泉杀死了十七八遭。
正胡思乱想间,但听完颜开言道:“两位,时已不早,我等且到三清观内胡乱将息半晚,养足了精神,明日午后,一同前往威海卫大金国兵营。”
邱石泉指了林、东方道:“这二人可大有用处,待在此处终是不妥。”
史友恭紧走几步,左手提了东方鹤,右手提了林小苔,几个纵身己是到了石洞边,顺手将二人掼了下去。他脚尖在洞顶侧壁某处轻点,轰隆降声间,一块人来高的山石又升将起来,纵是十分精细之人,也决然看不出内里藏有机关。
十八年前,史友恭在这峽谷壁上釆摘草药,偶然间发现了一处洞囗。洞囗隐于料峭谷壁之上,一株古松的树冠将其遮掩其间。他折下松枝制了枝火把,拨开杂草进入了洞内。石洞分内外两进石室,四壁平整,整间石室似为利剑劈斩而成,道道剑痕气势迫人,御剑之人必有惊天大能。每面墙壁上皆有两处七尺见方之凹洞,内置紫铜油灯,时日久远之故灯油早已耗尽,只余灯盏内斑驳的油渍。
此洞必为哪位武学前辈闭关之所,说不定藏有天大的机缘。史友恭返回三清观取来灯油灯芯逐一将油灯点燃,室内顿时亮如白昼,纤毫毕现。他从外室开始仔细查探,甚至将每一寸墙壁都用重掌拍过,直至探查到内室迎面石壁上时,方才发现端倪。
石壁人头高处,每间隔一尺凸起碗囗大石球,七个石球皆凸出石壁三分之一状,上刻有祥云图案,以掌拍之,略有震感。
史友恭喜难自抑,急忙以掌拍击这七个石球,或正序、或倒序、或隔一拍一……直至将这七个石球之五干零四十种排列变化逐次拍完时,石壁仍是浑然不动,他已是累作为一滩烂泥。
这厮倒是大有韧劲,回观歇息一晚后又返回石室,换作拍八掌为一组,这次,四万多种排列变化他用了九日功夫方才拍完。以后的时日中,除了吃饭睡觉,他每日必于石室内拍击石球的九掌组合。三个月后,已是每日能拍击近万掌左右,用了一年又七个月光景,已将九、十、十一掌这四百余万种变化拍完。
每当他感到气馁时,总是希望下一掌会出现奇迹,守着宝山而不得入之心境,他着实不甘。
近四千万种变化,十三年、又整整用了十三年方将十二掌组合拍完一遍。他不敢想像,若是再加上一掌的变化,就到了五亿多种排列组合,纵是不眠不休,也得用去几百年功夫。史友恭的信心终于产生了动摇,这些年,他已将里外二室探查了不知多少遍,就连每一寸石壁上的纹理都能烂熟于心。这石壁也不知由何材质组成,除洞顶外,其坚实程度直出人意表。他曾尝试动用刀砍斧劈火药轰等诸般手段,竞没能在石壁上留下些许痕迹。
史友恭机缘不成,其一双肉掌倒于无意间练成了无敌,寻常山石树木皆经不住他一掌之击,直有摧枯拉朽之势,反而成全了他在江湖中横练功夫第一人之名。
史友恭素有贪杯之癖,尤喜产于高密之三十里红。石室内四季常温,凉爽舒适,室顶离艾山山表也就不足丈厚,他遂于外室顶凿开一洞并加装了机关,并将朝向峡谷之洞口用巨石封死,仅留一小孔权作通气之用,便改为了一处绝佳之酒窖。
林小苔、东方鹤二人先后被史友恭顺手扔入洞内,林小苔背部着地,恰恰硌在了一块小石子上。她但觉左腰际处一阵酥麻,被封住的志室穴竟是微有松动。急忙调运内息,几番冲击之下,终是将被封的志室穴解开了。人体之穴位皆由经胳关联,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林小苔继续调运内息,鼓动体内真气挨个冲击被封诸穴,直用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将被封住的穴道逐一解开。
林小苔活动了下四肢缓缓从地上坐起来,但见东方鹤就瘫作一边,她伸手将他轻轻揽入怀间。但见他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双唇上浑没有一丝血色。她急忙将手探入他胸口,方感觉到有一丝微弱的心跳。东方鹤七经八脉俱己被邱石泉施以重掌震断,此际只有进气沒有出气,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想至此节,林小苔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珠子般滴在了东方鹤双颊之上,嘤嘤啜泣了起来。
哭了一会,林小苔忽地想起,自已身上还带有一丸宗主赐予的延生丹。此丹为丹堂古法秘制,一粒可延人七日之生机。她从身上摸出盛丹丸之玉瓶,将一粒龙眼大小、色泽暗红的丹丸倒入掌心,另手伸入东方鹤口间将其双齿撑开,轻轻将丹丸送入了他口内。
丹丸在东方鹤囗内兀自不动,林小苔急切间看见了石室内一个个硕大的酒缸,她将缸口泥封拍开,揭下封口绸布,探下头去,将一大口三十里红吸入嘴内含住。她又将东方鹤揽入怀间,低下头去,将小嘴儿伸入他唇内,缓缓将囗中的酒水度入了他囗内。林小苔提一口丹田气,猛地送入东方鹤囗内,啵的一声,丹丸和着酒水滑入了东方鹤腹内。
林小苔缓缓抬起头来,已是星眸流波,双颊染霞。直等了盏茶光景,东方鹤脸上方有了淡淡血色,他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林小苔,囗中说道:“小苔’你、你……”一句话没说完,便又昏迷了过去,双眉紧拧,面呈痛苦之色。
东方鹤全身经脉俱废,骨骼也多被邱石泉掌力震断,此刻勉强醒来,必是吃痛不住又昏将过去。林小苔暗恼自个儿粗心,忙伸指点了其列缺、攒竹、阳陵泉、委中、内关、合谷等九处穴道,以缓解他的疼痛。二十余个呼吸过后,方见他面色渐渐舒展开来,陷入了沉睡之中。
并问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