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龙风钗(中篇小说)
花半烟:“那又怎地,我鹤哥哥见她点穴功夫了得,欲求她点拨一二,她竞是不许,哼。”
水若兰:“我的傻丫头呀,你还没明白么,为娘与那云璇子本是结拜姊妹。你呀你呀,心思都放你鹤哥哥身上了,就不会转个弯?”
花半烟心思电转,登时喜上眉梢。是啊,若然母亲说得那云璇子将她成名绝技授于我一二,待得鹤哥哥归来时,我倒要如此这般……
明白了母亲的一片苦心,花半烟探身在母亲腮上亲了一口:“亲娘啊。”嗤嗤笑着跑出了房门。
翌日平明时分,一队队破云宗弟子劲装轻履,随了各堂带队长老陆续走出宗门。花铁骨、水若兰、花如烟三人立在宗门外左侧拱手相送。此番一别,征程险恶,待得战事完结,倒不知剩有几成人能安全回到宗门。
眼见得邱石泉、东方鹤、林小苔三人走出宗门,花、水夫妻二人紧走几步来到邱石泉近前抱拳话别。花半烟眼瞅了东方鹤说道:“鹤哥哥,这次烟儿不能伴你同去栖霞,你可得照顾好了自个儿,待得你回山时,烟儿定会与你一个天大的惊喜。”不待东方鹤作答,她转身扯了林小苔衣袖嘻嘻笑了两声,声若黄鹂:“小苔姐姐,咱俩可得约法三章,你与鹤哥哥离开宗门这段时日内,你不得背地里与他眉目传情……否则有失公允,若然让烟儿知晓了,我便、便再也不搭理你了。”
林小苔闻言也不生气,低眉言道“烟妹妹又来欺我,我、我又怎会与他眉目传情了……”话未说完,两腮已是染上了霞色,直惹得花半烟嗤嗤浅笑了起来。
朝阳破晓,山风徐徐,三人出了宗门下得山来左拐上了官道,径往东方赶去。
首阳山至栖霞有五百里远近,算来还有八天才是那完颜开与史友恭碰头之期,行程上很是宽裕。三人皆身具武功身轻步健,盏茶光景,不觉间已行过了朱刘店。回头望去,首阳山山顶上的山神庙半隐入云,隐隐可见。林小苔不由得心内唏嘘,未出昌乐境内,已是思念起师门来也。
行过潘里,官道两边田地里农人渐次多了起来。大人在田里伺弄稼禾,孩子们三五一群在地头嬉闹着。欢声笑语间,庄稼的清香随风飘过来,好一派祥和的田园风光。
今年春里风调雨顺,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农人们辛苦劳作,盼只盼能够完租裹腹,岂不知天大的祸事不久将要临头。当前金兵势大,登州一旦破城,金兵几个月的时日便可抵达青州。到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几人能留得住性命,又能有几人能看到这田里的庄稼成熟。
响午时分,三人到得潍县县城,邱石泉显是对此间颇熟,引二人到了南马道的南宫和乐店,每人点了一碗正宗的鸡鸭和乐。饭间,邱石泉对二人言道,他得先回老家安丘(安丘处于潍坊正南,距潍坊八十里路程)一趟,嘱咐东方、林二人不必等他。他至多也就是耽搁一天功夫,理罢了家中琐事会即刻启程,三人约好了四月十五日午间在栖霞县城悦朋酒楼相聚。
饭后,林、东方二人出得潍坊径往东行,当晚宿在了昌邑县城。
翌日乃四月初十,二人在店家用过早点,待得出城时已是日上三竿。往东行十七八里光景远近,着眼处是处唤作于家山的土丘,翻过土丘,一条波光潾潾的大河映入眼帘。
“潍河、这就是你说的潍河吗,鹤哥哥?”林小苔鲜离宗门,入目处河水波澜壮阔,她又何曾见过这般气势的大河。
“是的,这便是潍河,又称潍水,水经上说此河源自箕山,奔流五百余里,直入北海(今称渤海。)现下虽是枯水期,这河面也足有里许宽窄。”林、东方二人踏着青青的河草走近河边,早有摆渡的稍公划着小船从水面迎将过来。
这稍公年近天命,古銅脸膛,见二人俊逸出尘作武人装扮,高声问道:“两位要渡河,只须使得十文铜子便可?”
二人脚尖点地纵出两丈有余,落脚处又在浮萍上轻点借力复又纵起,在空中转折了身形,轻飘飘落在了五丈远近的小船上。稍公只觉得小船仅是微微晃动,心内直将这两位当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稍公朝二人微微一笑,只三、二浆,小船便划了半圈调过头来。也未见他使力,双浆便欢快地划动起来,哗啦啦水声间,犁破了河面径往对岸摇将过去。
林小苔坐在船舷,她伸出左手撩拨着河水,河水清澈透明,不时有被惊动的游鱼跃出,尾巴拍得河面啪啪作响。一丛丛的芦苇青翠欲滴,不知名的水鸟吱吱叫着从里面飞出来。望着立在船头的东方鹤,她一时间千般滋味涌上心湖,于是手拍了船弦,一曲先秦的‘越女歌’由心而发,但听她唱到: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
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婉转清凉,唱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竟几不可闻。这时,水里的鱼儿忘记了游动纷纷沉入河底,连空中的飞鸟也忘记了扇动翅膀,扑愣愣跌落进河水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林小苔唱到此处轻叹一声,两行清泪溢出眼眶滑过香腮,吧嗒、吧嗒滴入了河水,消失不见。
【四】一将惊魂威海卫
过得潍水继续东行,翌日未时时分便踏入了平度县。平度已不归青州府所属,乃登州下辖九县之一。
二人逶迤行来,待行到莱阳县境内时,已是四月十三日巳时了。东方鹤年长着林小苔几岁,一路上尽讲些江湖轶闻、人情事故与小师妹听。林小苔自是欣喜,她口中哼着曲儿,眼神里满满都是对东方鹤的倾慕,只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两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行至下午未时许,已是遇见些相向而来的难民,越往前行,难民竟是愈发多了起来。这些难民大多拖家带囗,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饥瘦,不时有幼儿啼哭声传于耳际。东方鹤寻了个三十余岁的人相问,才知是宋军在威海、烟台等地败于金兵,早不知有几十万平民百姓毙命于金人刀下了。
二人一阵唏嘘,沿了路边继续前行,行了三里路远近间,忽闻前面喧哗声大作,抬头望去,但见一队宋兵迎面行来,约摸有五十余众,兵卒们衣衫上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缺胳膊少腿互相搀扶而行,其状惨不忍睹,想是在前方吃了败仗溃逃而来。
最前面打头的宋军将官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此人四十余岁,身形魁梧,面色赤黑,左颊上一条四寸长短的刀疤狰狞可怖。他盔歪甲斜,左臂齐肩而断,包扎伤处的纱布早被污血浸透。
但听将官粗喉大嗓喝骂道:“快点把路给军爷让开,不长眼的,老子他妈的抽不死你们。”同时右手抡起马鞭,狠狠向着右前方的推车老叟抽去。
老叟正吃力地推着一辆独轮木车,车上左边装有满满的破烂家当,右边坐着的年迈妇人怀中抱有一个三、四岁的童子,童子早已是惊得哭不出声音来了。
眼见得那鞭梢便要抽到老者背上,东方鹤探手入怀将一枚铜子捏入指间,手腕一翻,嗤嗤破风声间,铜子已是击在长鞭根部,铮一声将其齐根割断。
将官大吃一惊,这、这这……不知所云,木然坐在马上,手中兀自握着那光秃秃的鞭柄。
林、东方二人掠至那将官马前,东方鹤厉声叱道:“你这人好生可恶,在前方吃了败仗便要拿着无辜百姓出气,难道你家中便没有父母妻小么?”
“这、那……”这将官自觉理亏,竟不知如何作答,忙翻身下马,杵在当地。
东方鹤:“念你也曾在前方与金狗厮杀的份上,今日姑且饶过你这遭,若然再犯,便如此石。”东方鹤脚尖轻挑,路边一块拳头大小般石块已被挑起,他探手抓在掌心,内力到处,扑簌簌落了一地石屑。
将官被东方鹤武功所慑,又见他渊渟岳峙,英气逼人,恭谨说道:“都是末将做的不妥,末将该死,少侠教训的极是。只是……”
“只是怎地?”林小苔见这将官欲言又止,发声问道。
将官双手一摊作无奈状:“难民如此之多堵塞道路,兵卒们大多伤势严重,又兼缺药少粮,如此走法,待得行到昌邑军营,我等多半要横尸荒野了。”
林、东方二人听罢这将官所言,想他如此行事倒也情有可原,反而不便再责备于他了。将他喊至路边,把宗门配给之金创药尽数交与他手中。
将官对二人千恩万谢一番,几人交谈下来,方知此人名唤焦飞轮,乃大宋镇守威海卫的一员副将。
一个半月前,金兵进犯威海卫,主将郎世亭率兵出城接敌。大宋立国以来重文轻武,军备懈怠,士气低迷。见得对阵之金兵烈马嘶呜,弯刀霍霍,前排密匝匝的弓箭手精龙活虎般眼神犀利,重弓利箭气势迫人心弦。
未及接战,宋兵气势上先自怯了,金人只一阵冲杀便将宋兵阵脚打乱。郎主将眼见不敌急急呜金收兵,宋军乱哄哄退守城内,只两柱香光景,便有千余宋兵折于城外。
翌日,金人便叫阵攻城,郎主将依了前来驰援的少林晦觉大师之计,命人只是坚守不出,并遣了死士突出重围往烟台黄宝登大帅处告急求援。双方僵持半月有余,金人终是不耐,举全力攻城,一时间杀声震耳,箭如飞蝗般射向城头。奈何威海卫城高墙厚久攻不下。金人便将威海卫围得铁桶也似,料是城内粮草撑不了多久,欲将合城军民困死于其间。
三月十九日这天申时光景,郎主将正在东城墙上巡视防务。烟台黄大帅处的援兵久等不至,也不知那死士可将信件送到也无。城内粮草几近断绝,军士百姓们已是人心惶惶。想到此节,郎主帅一时彷徨无计,心绪不宁。
恰在此时,忽听城外金人营中传来潮水也似响动。着眼望去,但见一彪人马从金人营后杀将进来。震天价喊杀声中,慌乱间组织起来围堵的金兵被杀得人仰马翻,金人大营被生生撕开一道狭长的裂囗。裂囗呈锥状快速往前推进着,刀光血影间,金兵的头颅纷纷抛向空中,只不知是何人率队前来驰援,如此凶悍实属罕见。
晦觉大师目力了得,对郎主将言道:“破围之人乃艾山三清观观主史友恭,他率了四十余名道人前来驰援,个中个身手颇为了得。请将军拨与老讷五百精壮军士,跟我杀入敌阵,好将他们接应进城。”
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晦觉大师手持一根八尺余长的紫铜棍,率着十余名少林武僧并五百儿郎,发一声喊杀入了敌阵。
一入敌阵,晦觉大师将一套疯魔棍法使展开来,棍影重重端的是如疯似魔当者立死,眨眼间率众突入敌阵二十余丈。盏茶光景左右,已是与相向杀将过来的史友恭等人杀透敌阵。晦觉大师与史友恭相视一笑,双方人马精神一振,合与一处往回杀了回去。
晦、史二人率众往回掩杀之际,金兵已自混乱间调整过来,将众人围得密不透风。一众武林人士紧随了晦、史往城门方向杀去,直杀得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待得杀出重围,众人衣衫皆被溅起的敌血浸作红色,少林僧众十人中仅存四人,三清观道人也是折损过半。众人回头望去,才知那五百精锐宋兵竟无一生还。
郎世亭在城头瞧得真切,众雄浴血归来离护城河十余丈远近时,命守城军士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又命城头的弓箭手一排排箭矢射将下去,将紧随其后的金兵阻住。
晦、史二人展开身形掠过护城河,只几个纵跃间,已是身前身后掠进了城门内。此际,铮铮几声金铁交鸣之音传入两人耳际。晦觉扭头望去,但见两个三清观道人抡起重刀径往护城河吊桥铁索砍去,火花迸射间,只三两下,已将粗重的铁索砍为两截。眼见得吊桥已是不能升起,身边的少林武僧方始反应过来,与三清观道人缠斗在一起,奈何众寡悬殊,只片刻功夫便被砍翻在地。
此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晦觉大师情知不妙,那史友恭的一双肉掌已是结结实实印在了他心窝处,内力暗送,将其心脉寸寸震碎。晦觉大师手指着史友恭,口中愤然:“史友恭、恶贼,你、你安敢叛宋。”
哈哈,哈哈哈,史友恭面色狰狞,仰天一阵狂笑:“史友恭是道爷从前的名字了,金国皇帝送我万两黄金,答应取了大宋后,封道爷为合天下之道教领袖,并赐我道号完颜友恭。”
晦觉大师觉得心囗烦恶,一口真气再也压制不住,噗噗声间从喉中喷出几道血箭,右手中的熟铜棍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登时间双目圆睁气绝身亡,挺拔的身姿若钉子般钉在城门囗,竟是死而不倒。
眼见晦觉大师死去,城门左近再无人是他对手,史友恭一身横练功夫施展开来直若恶虎博兔,片刻间将看守城门之宋军打翻一片,余下诸人眼见不敌,发一声喊竟各自四散逃命去了。
金人将领眼见城门已控在史友恭手中,命传令士卒将牛角号吹得鸣呜作响。金兵闻令,若潮水般冲将上去,一个个悍不畏死,视漫天箭雨浑若无物。
金人将士潮水般漫过护城河涌进城中,与守城宋兵混战在了一处。这一战直杀了三个时辰,主将郎世亭死于乱军之中,手下将士宁死不屈,被砍下的头颅满地乱滚,城内流血飘橹,火光冲天。金人杀得性起,不知有多少平头百姓身首异处,又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惨遭凌辱。
焦飞轮讲至此处面呈恨恨之色,情绪犹沉浸在威海卫之残烈战事中,东方鹤见状接口言道:“兵法云水无常势兵无常形,兵者、诡道也,此诚不虚矣。这金兵将领倒颇为了得,为了史友恭能赚开威海卫城门,竟不惜先送上金兵这许多人头演这出苦肉计,实乃我大宋劲敌也。史友恭这厮更是可恶,宋人若皆如斯,亡国未足奇也。”
并问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