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暴雨中的迷惘(随笔)
暑气陡升,前一阵子那疾雨撼天的威势已经荡然无存,烈日代替了阴霾,高温烧灭了潮湿,而我,在班长老韩回来之后,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踏踏实实每天躲在门岗室里八个小时啦。从未感觉到守岗竟是如此之幸福,可能前些日子的我经历了太多不幸吧。
记忆这东西有时候还真是可恶、可憎、可恨呢,拿我来说,好的通常记不住,坏的偏偏记得牢,人生乃与苦相伴,此言非虚,生活中尽是苦,就连记忆中也尽是苦,越刻苦,越铭心,诚然至理,诚然无奈。
回想起老韩请假离开幼儿园是在上个月的十五号凌晨三四点钟。作为跟他住在一个寝室的工友,连我都没料到他会选择在那个时候走,况且他也没有告诉我,直到我睡到自然醒,才发现他人不见了。他可没有晨练的习惯,这我是知道的,若无特殊情况,他起的比谁都要晚,睡懒觉可是他的标签啊。他离开的准确时间,我还是听值夜班的老安说的。
他这一走,我就成了代理班长了,而剩余的三个人正好分别值班八个小时,倒也合理分配,毕竟是假期,只留前岗一个人就够了,中岗完全可以不用管。
记得老韩临走之前的上个月十四号下午,我俩还一起吃了顿自制的便饭呢,一个拌菜,几样熟食,再来点儿蘸酱的蔬菜,很简单,却又很实惠。期间,我俩对饮冰镇啤酒,抽着香烟,聊起了关于班长的工作。虽然我来这儿也有几个月了,可一些事情,一些东西我还是不知道,需要他嘱咐嘱咐。
他则跟我说班长特别好干,更何况是假期,没有岗位即意味着没有本职工作,每天在幼儿园里到处溜达两圈,名义上的巡逻,实际上的看看,也就是了。至于工程一块,把施工的师傅们带到指定的地点就是了,别的根本就不用管。若有领导遥控管理,只管听命就是了。
上述的东西就是他跟我讲的,讲着讲着,就扯到别的上面了。两个老爷们喝酒吃菜,言谈中绝不可能只有工作,尤其是保安这项工作,干着都够枯燥乏味的,聊起来岂不是更加枯燥乏味?
不知是老韩运气太好,还是我运气太差,他前脚刚歇假,我后脚就忙活起来了。先是帮给食堂干工程的师傅们扯电缆,没办法,顶头上司值班,这个忙得帮。
比手指头还要粗的电缆,绕着楼体外部二楼处的防水盒捋直,两边还要套进弯头里去。将电缆套进弯头里不仅需要体力,而且还需要技巧,盲目用力,电缆外皮会被弯头刮破,力道小又穿不进去。至少得两个人,一个死死把住弯头,另一个则双手用力,将电缆弯成与弯头等同的形状,这样才能迅速将弯头套进去。
室外的活儿干完了了,还有室内的呢,为了美观,设计必然要繁琐,五六个人一起举着粗壮的电缆,将其搭在离房顶二十厘米高的位置上,再用铁丝固定。听主管工程的师傅说,这样日后吊顶,电缆就会被顶部的板材扣在里面,看不到了。
代班第一天就把我累个够呛,我以为就累这么一天呗,毕竟我看老韩当班长时蛮悠哉清闲的。不曾想,从第二天开始,老天爷就跟我作对了,连日暴雨,无雷鸣闪电的衬托,仅是暴雨,可给我感觉比雷鸣闪电还要震撼,房屋因暴雨漏水,食堂烟道因暴雨滴水,地下室因暴雨渗水,后门胶地因暴雨塌陷了足够两个人躺进去那么大的窟窿,还有不少土地被浇出半尺深的泥坑。
这把我给折磨的,不仅每天需绕着幼儿园巡逻不下四五次,还要把突发的诸事以电话的方式向园长反映,得到领导的肯定和感谢后,领导说他马上联系人来维修,至于漏点,还得麻烦我帮着弄。
弄?弄吧。一米高,直径也有将近一米的大白桶,每个漏水处放两个,我、保洁、值班老师,或拿着扫帚、撮子,或拿着拖布,清扫地面如泉涌般的水。忙活了好一阵子,再彼此对视,竟无不露出苦笑来。
那几天,雨水未停,我亦未停,我每每筋疲力尽躺在床上小憩,总感觉自己不是保安,而是渔民,是靠水生活的一类人。只是我需要做的不是跟水亲近,而是把水赶走。
值得庆幸的是,前两天的漏点在随后几天里就再也看不到了,可能是因为前两天的雨实在是太大了,导致排水口都堵死了。然而有一处,一楼食堂和二楼食堂的烟道口仍然会出现滴水的状况。具体为何,我也不知,估摸着是房顶的排烟口漏了吧。
难得清闲,舒展一下兀自瑟瑟发抖的身体,不消说,定是累的,从未有过的累的感觉,不经意间,让我碰到了。
文章没有时间写,身体仅靠工作锻炼,想想,这代班班长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难怪老韩许久之前就跟我讲过,由于幼儿园从建立之初到如今的颇具规模,其经历,其规章,其管理,是齐头并进的,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我们保安人员的工作性质的提升,换言之,我们的付出要比我刚来的时候多的多。这可能也是所有行业的特性吧,想要持续发展,断不能怀餍足之心。以至于他想过要离开,即便不离开,也不想再干班长了,事无巨细,总要繁忙,薪金无涨,身心彷徨。其实要我说,我们是怀着餍足之心的,但上面却不能,就这么简单。
以前常以为老韩在诓我,把自己这班长工作说得很累,说得很苦。现如今,干过了,才知他并未诓我,确实如此。之所以写不成文章,除了忙,除了累,还有就是由于心里面装载了班长的责任,不能像平常那样守岗笔狂,要想的东西多了,要做的东西也多了,精神上难以集中,唯有日记是必须要写的。
想睡,却睡不着,猛听手机响了,我一看,竟是老韩。我赶忙接通电话,还未等我询问他家乡的近况,亲人的近况呢,他倒先问起我来了,“我看咱群里(保安大队的微信群)这两天老是发北京大雨的视频,有的地方连车都给淹了?”
“车淹没淹我不知道,反正啊,我快被淹死了。”我冷冷地说,又不禁发出一声苦笑。
“怎么个情况?”
我将我这几天的经历与他一讲,他先是向我道声“辛苦”,随即便是一阵狂笑,“哈哈哈哈,兄弟呀,谢谢你了,多担待点儿吧。”
“妈的,你命可真好,早不走晚不走,知道要坏事,你却跑了,真他妈操蛋。”
“没办法呀,我得回家呀,我要是再不回家,我妈都快急疯了,还有我女儿……”
“家那边情况怎么样?”
“……别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我……哎,不提了,你再忍忍吧,我争取再过两三天就回去。”
“好,等你啊。这破班长,还是还给你吧,赶紧拿走,我可不干了,我怕再干半个月,直接干到八宝山去了。”
“八宝山?你倒是想了,去得了吗?”
“就我这么能干,怎么着不得追封个烈士啊。别忘了,咱这可是公立幼儿园。”
“哎,人啊,能埋到八宝山,想想,也挺幸福的,你说呢。”
我讲话从来不避讳,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的,不仅看开了,而且也深知这是务必要经历的。倒是他,言谈之间悲伤尽显,问又不说,想必定是有难言之隐。
难在何处?怕是与我不同,我之难,在于身体上的累。他之难,在于心里面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