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如果干得好，咱们家的收入会大幅增加。红英现在不是嫌日子过得苦嘛，想吃好的吃不到，想穿新的穿不起，所以她才会四处借债满足她的虚荣心。可是当我着手尝试的时候，我万万想不到，潘红英会先我一步向单位辞职。她失去了稳定的工作，岳母又没有退休金，我哪里还有信心和哥哥去做生意啊？那时的我真的想不出什么一箭双雕的方案，为了稳妥起见，我依然在邮政局里消磨着时光。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感到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我快支撑不下去了。老人的身体不如十年前那么健朗了，我真怕她有一天会坍塌掉。
　　
　　
　　 潘红英
　　
　　 爱情让我冲昏了头脑，陈春明，我心爱的男人，他居然会这么对待我？在恋爱时候我承认自己永远是个受他宠爱的公主，天下没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我的生气、我的撒娇、我的无理由吵闹，这些被别的男人深恶痛绝的陋习，在春明眼下根本就不算什么。尽管那时他对我也有点小气，但是我理解他，他的出身和我有很大的不同，那种被爹妈托在掌心娇惯着、宠爱着的日子，他一天也没有享受过。有女同学说春明和我是两路的人，我们不应该生活在一起，否则以后多少会出现摩擦的。我哪里会顾及友伴的多心，在我看来，她们纯粹是嫉妒加仇恨，巴不得我们越早散伙越好。哼！我才不会上她们的当呢。春明对我的照顾和甜言蜜语，让我早就消除了对他的顾虑，以至于刚认识不过一月，我就把整个心交给他了。
　　 自从他给了我一个巴掌之后，他在我心中就彻底地死去了。我对他的爱迅速减弱，直到两个人变成普通朋友那样的关系，再直到没事情我几乎不想跟他说话。我的心凉透了，本以为我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找到了自己深爱的男人，我的婚姻生活应该比同学们过得幸福才是，结果却是那样不堪设想。当妈妈因为买房的事儿把真相告诉春明时，他急匆匆地把我叫到跟前，红着眼珠质问我道：
　　 “红英，你倒是跟我说实话，你妈留下的那几枚戒指到哪儿去了？”
　　 我心里一急，当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能去哪儿呀？”我说，“还不是妈妈自己保存着，我又不知道。”
　　 “你敢对天发誓你不知道？你妈都已经告诉我了，她的三枚戒指全都没了。”
　　 “那肯定是她丢了，我又不知道。”
　　 “你还好意思说，你不知道？那三枚戒指都是为了给你还债，才被迫拿出去卖掉的。你还想跟我撒谎是不是，你现在给我说清楚了，你在外头还欠着多少钱的债？”
　　 我一声不吭，我知道，妈妈替我隐瞒多年的秘密全部泄露出去了。在陈春明面前，我像只即将被宰杀的羔羊，内心潜藏着巨大的“罪恶”而无法和他对抗。我终于明白，什么戒指的事情，买房的事情，其实都只不过是导火索而已。我在外头做了那么多错事，迟早有天会被春明发现的，之前虽然有妈妈替我袒护着，我也是过得战战兢兢的呀。
　　 “问你话呢，怎么成哑巴了？”
　　 “我不知道。”
　　 重重的一个巴掌朝我脸上扇过来，顿时我感到整个人都麻木了，血液在我的脸部、鼻孔里、牙龈处凝固起来。这是我第一次遭受陈春明的殴打，也是我人生第一次遭到别人对我动手。我整个身体僵直在那儿，春明他朝我骂了什么话，我一句也没听清。
　　 我不知道春明对我的宠爱是否从此就划上了句号，但是我能清楚地了解内心，我对他的那份寄予厚望的信赖真的就一去不返了。妈妈已经无力替我还债，春明那种丑陋的表情已经坚定地表明了一点，他会和我的不良行为划清界限。我的苦日子可能就得从此拉开序幕了，这样的岁月有多久，我想去测算一下。
　　 绰号叫“雷瞎子”的老头是咱们县里小有名气的算命师傅，一般人很难找他算命，即使你有很多钱给他，他也得看自己心情好不好来做决定。我是通过一个老邻居找到他的，那位邻居告诉我，雷瞎子算命是相当准的，他可以根据你的出生年月以及时辰，不看任何东西就能准确地推算出你的婚姻、事业、财运的基本走向。
　　 我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雷瞎子面前的，因为我根本不想自己来到这种地方，虽然他的摊子就设在自己家门口，我不必担心被我的亲友发现这些秘密，可我心里还是始终平静不下来。来到这种地方，八成是对自己的命运抱怀疑态度了，而对于事业心较弱的女子来说，不用讲别人也猜得出她是由于感情受了挫折，否则女人的脸面是不轻易放得下来的。
　　 “你今年三十八岁是吧？”
　　 “是的，怎么啦？”我问道。
　　 “根据你的生辰八字推算，你这个人总体来说命运都比较好，特别是童年时代，你生活得比其他孩子都要幸福。后来的工作和婚姻这些呢，上天也很眷顾你，他知道你是吃不起苦的女人，所以不会特意捉弄你。但是像你这么命好的人，在三十九岁上会面临一个关口，这个关口对你的一生都非常关键。如果度过了这个关口，你的后半辈子都会平安无事；如果度不过，那就……”
　　 “那就怎么样，师傅，你说呀？”
　　 “好一点的结果，那是输了婚姻、输了事业、输了你现有的所有光彩事儿；坏一点的结果，很可能得一场大病，然后在疾病中死去。当然，这只是最坏的结果，你不必担心这个。”
　　 “啊！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一辈子给人算命，真真假假，你爱信不信。”
　　 “那我有什么办法度过这个关口呢？”
　　 “没关系的，你就顺其自然好了。”雷瞎子说道，“命运这东西，你可以看清它，却无法操纵它，明白吗？”
　　
　　
　　 沈招娣
　　
　　 女儿下班回家了，我要找她好好谈谈，她的终身大事准备何时解决。秋芳是个不错的姑娘，从小做事情独立自主，脑袋瓜子灵，学习上又勤奋上进，邻里之间很多老人都夸她长大后肯定有出息。小时候她一直是我的骄傲，尤其当根生牵着他家潘红英的手从我们门前经过时，我心里暗自在偷偷取笑他，“算了吧，就你那种女儿，培养大了也是白花钱，到时还指不定能给你带来多少麻烦呢！”当然这只是我心里偷着乐的想法，不能把它告诉周围任何一个人。潘红英人是长得笨了点，可她却是根生老夫妻后半辈子的人生希望；倘若没有她的出现，老两口的日子就更别提有多枯燥了。毕竟根生和金珠两口子是大好人，他们为我们居委会不知尽了多少力；红英能生活在他们身边，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然而，上天有时候真会偏袒人，我女儿在夜校读函授，毕业后只能在一家小厂子里做出纳；红英没有文化，连初中文凭都是走后门拿来的，后来居然在咱们县城的国有企业上班，而且还是正式工呢！这个且不去说它，还有一点令我很不服气的是，这个笨姑娘居然在二十出头就结婚嫁人，而且她还腾出自家的房屋，给他喜欢的男人当婚房。我的女儿秋芳呢，到现在还没找到她想结婚的男人，唉，三十六岁的大姑娘咧，时间不等人呐！
　　 秋芳提着挎包一回家，我就给她使了难看的脸色。结果她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已经猜到了我准备给她开小灶，心里首先提防起我来了。吃饭的时候，我当着她爹的面嘀咕起来，因为我再也不能对她未来的事情放任置之了。争强好胜的秋芳，我希望她能理解我们做长辈的一番苦心。
　　 “秋芳，跟我说说，你现在的情况。”
　　 “我很好啊，虽然我只是个小小的出纳，但是厂长现在很器重我，厂里有很多女工对我的位置眼红呢！”
　　 “我不是问你工作上的事情，你别跟我瞎掰。”
　　 “那你问我什么？莫名其妙。”
　　 “你还要跟我装是不是？都多大的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十八岁小姑娘，有一把青春可以挥霍？”我着急地朝她呵斥道。
　　 “你干嘛啦？先把饭吃完，别聊这些。”她爹在一旁说道。
　　 “你还想护着她是不是？”我怒气不打一处来，“再这样耽搁下去，等你闭上眼睛时，还没抱上外孙呢！”
　　 “我就知道你想说这些，三天两头炒一次烂豆，我的耳朵都快中风了。”
　　 “你以为我想说你，我还不想说呢！谁让你是我家惟一的闺女，你的事情我不操心还有谁来替你操心？”
　　 秋芳很不高兴了，她嘟哝着嘴看着我，手里的筷子搁到了桌子上。“你不是老爱说人家红英好嘛，如果是这样，当初你们就不要培养我上高中了。现在我有了点文化，一般的男人我能看得上吗？”
　　 “可是总不至于一个都看不上吧？相亲了那么多次，总能遇上几个优秀点的男士。”
　　 “人家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不想嫁人，行了不？唉，妈妈，听我说，你不要为我操心了好不好？长这么大的人了，心里需要什么我自己最清楚。”
　　 我真的拿她没办法，你们听到了吧？她就是那种自恃清高、目中无人的大小姐，也不看看自己的年龄，唉，还真的当她是一朵娇艳的鲜花呢？很多不知情的朋友都说我生了个孝顺的、有出息的好女儿，殊不知，这种“孝顺”是我和她爸永远承受不起的。
　　 “当初培养你上高中真是瞎眼了，还不如像红英那样，文化低可是心态却是好得很，找到个喜欢她的男人就早早地嫁了。要是像你那么磨蹭下去，我和你妈别想着做外公外婆了。”老头子终于憋不住了，他很少会当面指责乖女儿。
　　 “好，爸爸，连你也看不起我是吧？那好，既然你们都欣赏潘红英，我就跟你们说说潘红英的现状。”秋芳忽然把敏感的话题指向别人，她以前很少会去揭发别人的短板。可是，今天我们两位不通情的老人却把她逼到了那种地步，“你们都觉得她过得很美满很幸福是吧？可是就在前天，她亲口告诉我，她的人生快走到尽头了。我当时震惊了一番，以为她是在和我开玩笑，她却无奈地叹气道，‘我不是开玩笑，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接着秋芳告诉我，那些事情都是潘红英自己亲口跟她说的，如果不是看在她信任的邻居份上，她估计会守口如瓶，把这个巨大的秘密带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去。“潘红英是这样说她的事儿的，”秋芳向我们叙述道，“因为经济方面的债务，她和陈春明发生了矛盾。一气之下，这个小妇女来到县城最有名的算命师傅雷瞎子那里算命，她想提前知道自己的后半辈子命运如何。但是雷瞎子根据生辰八字推测的结果却令潘红英震惊不小，他说红英的前半辈子命运很好，无论是感情还是工作，她都走在同龄人前面。然而，算命师傅说在即将到来的三十九岁，是她生命中最关键的一年。如果过了这一年，她今后的生活将会平坦顺畅；如果过不了这个关口，那么她的人生就在三十九那年划上了句号。究竟会发生什么意外，雷瞎子没有暗示，他只是笼统地说了这么个结果，却使红英彻夜不眠。”
　　 “算命师傅真是这么说的？”我冲她问道。
　　 “是的，老妈，你不是很羡慕她吗？”
　　 “哎呀，难道红英会遭遇一次大劫难？”
　　 “看她风光了那么多年，总该在别人面前放放血了。”
　　 “你就知道幸灾乐祸？”
　　 “咱俩是多好的邻居呀，我哪里敢幸灾乐祸？我倒是觉得，你们对她的关注要超过我呢！”
　　
　　
　　 冯金珠
　　
　　 根生离开我那么多年，尽管有女儿女婿和孙子和我住在一起，我仍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缺失了一种东西，这种东西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清晰起来。是的，我心里永远在担心着一件也许迟早会防守不住的秘密，春明在结婚前就知道了我不是红英的亲生母亲，这个我倒不担心，而且也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可是从小生活在我身边的、像影子一样依赖着我的孙子，如果有天知道了他的外婆不是亲外婆，那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在他十八岁之前，春明从来没有告诉他关于红英的身世问题，彬彬对我的亲热程度超过了任何一个亲人。然而，很多真相都是在不经意间泄露的，越是希望隐瞒的事情，越容易在我们疏忽的瞬间泄露出来，红英的身世，伴随着她和这个家庭扭曲的关系，在一次例常的争吵中，完全地暴露在彬彬面前。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魔，她居然要辞去制药厂的工作，当年我是花了多少心思托了多少关系把她送进去的，她怎么一点也不懂得珍惜？招娣的女儿秋芳，文化程度比红英高，她却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挤进一家国有企业；从小衣食无忧的闺女啊，怎么不对眼前的幸福感到满足呢？
　　 辞职后的红英在家闲散了半年多，期间她的薪水和福利统统中断，收入几乎没有，夫妻俩常常因为经济来源吵架闹事。听招娣家的秋芳说，我闺女是受了一位算命师傅的“误导”，才走上这条不正常的道路的。她说红英是由于对现在的生活感到迷惘才去找算命师傅的，但算命师傅给她的命运预测却着实让她吃惊不小。红英本身就没文化，遇事不会冷静思考，听别人这么一说，居然全信了。我难以想象，在这种关键时刻，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儿子彬彬，不是当年死心塌地相爱的丈夫陈春明，不是我们整个家的利益，更不会是我这个快瘫痪的老娘，她首先想到的人是她自己。我们全家人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在这种非常时期，她没有说出内心的隐痛和担忧，没有和春明商讨算命先生的可靠性，只是一味地跟着感觉走，她准备在人生的“最后时辰”把手头所有的钱都花光，不给丈夫、儿子和我留下一点积蓄。这个自私自利的潘红英啊，在她的计划失败以后，终于遭到了春明狠命的报复。他第一次下这么大的狠心揍了我的闺女，把她打得遍体鳞伤。我当时有些心疼，可是想到她为了自己的享乐而不顾我们的死活时，我的心里又像推翻了五味瓶，那种心疼的感觉马上从心头消褪了。唉，从小就没有苦难记忆的人，难道真的就不会把别人的痛苦放在心头？即便算命师傅说的都是真话，难道她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考虑一下？我想，女婿陈春明也许对她彻底失去信心了，换位想一想，这样的事情要说搁在别人身上，谁的心里能接受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