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祝福江山】我临终之际(小说)
被痛打一顿的潘红英跑出了这个家,她带走了满满一大箱衣服——这只沉甸甸的箱子还是她结婚时用作陪嫁的嫁妆,我在根生去世后为她精心准备的。这些年,箱子在两口子的吵架摔打中磨破了很多,这次仓惶的出逃一定会使这只箱子破得狼狈不堪。红英离开家后,孙子彬彬无心学习了。那年他应该刚念高中吧,原本就紧张的课业已经让他没有时间关心其它琐事,然而家庭的变故使得他更加精力涣散,几乎要崩溃了。他拉着爸爸的手,求他陪自己一起出去找找妈妈,他说如果找不到妈妈他会很担心的,他会一连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春明心里正为红英的事情痛恨着呢,哪里会在儿子面前为她心软。可是他看着可怜的儿子一个劲在哭,并且边哭边哀求着他,他的心里也许会飘过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何况他在念着高中,做爸爸的当然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那晚我估计彬彬肯定没怎么休息好),第二天春明答应带着儿子一起出去找妈妈,但是他心里是否真的想快点把红英找回来,我还是得打上个疑问号。父子俩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从傍晚六点一刻就出发了,直到晚上九点半多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我躺在床上,只听到他们两人大声讲话的声音,我知道闺女还没有找到,他们肯定白白地花了那么多心血。我也担心起来了,在房间里轻轻地喊着彬彬的名字,把我的孙子叫到身边来;我想自己来问问他出门的情况,不想干扰陈春明的“懊悔”心情。
“你没找到妈妈是吧?”
“没有,但是我们找到了妈妈曾经落脚过的旅馆,她现在应该离开这个县城了。”
“哦,她在哪里落脚过?”
“胜利宾馆,好像就昨天晚上住一夜吧。如果昨天爸爸愿意跟我一起去,可能我们就能把妈妈叫回来了。”
“那你们没问过宾馆里的那些(服务)阿姨?”
“她们也不知道妈妈去了哪里。”彬彬停顿了片刻,然后问我道,“外婆,我想问你一件事,我妈妈是你亲生的吗?”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想不到外孙居然知道了这个秘密,难不成是他爸爸在沮丧的情况下告诉他的。
“没关系,外婆,你跟我说实话好了。无论妈妈是不是你亲生的,我都是你最亲的亲人。”
“是你爸爸告诉你的吧?”
“不是,我在胜利宾馆的总台收到妈妈写给我的一封信,好像是昨天晚上写的。她在信里说,她想离开家一段时间,叫我别去找她;还说她不是你的亲女儿,本来她也不想在现在告诉我这个事,她准备等到我高中毕业了再说,但是现在等不住了,她等不住了。”
“是的,”我伤心地哽咽住了,“是的,她说的对,我不是她的亲妈妈,我不是……”
“外婆,外婆!”彬彬哭着抱住了我的身子。
红英在第五天晚上才回家,她花光了从家里带出去的所有钱,除了拎回来那只皮箱,她还拎回来更多的“嘲笑”和“耻辱”,可是这一切对她已经毫无刺激了。春明没有再去指责她,因为他知道他的行为已经对她没有丝毫悔改作用了,如果这时真的分道扬镳,可能最苦的还是他们的孩子。所以,为了生活他硬忍了下来,不过渐渐地,春明也想开了,他不再对孩子的未来抱有希望了。结发妻子伤透了他的心,他觉得自己那么努力地操持这个家还有什么意义呢?时间一长,他的家庭责任心也淡了,他开始尝试以前没有享受过的生活,这些动静我比彬彬看得更清楚。
一晃又过去了五年,岁月在我脸上刻下更深的皱纹。我没有抱怨生活的苦辛,这是每个凡人都必须经过的成长轨迹。潘红英已经度过了人生那个“坎”,可是她永远找不回那个年轻单纯的女孩了。彬彬没有跨过人生的“大坎”,他求学时的美好梦想被这个无能的家庭撕扯得遍体鳞伤,他再也没希望回到他一直向往着的崇高的讲台了。我也渐渐地衰老了,而且近几年发现自己老得特别快,仿佛有种不祥的征兆在预示着我,应该为自己的“入土”做一次小小的打算。我看透了这尘世的一切,不再去幻想临终前的自己能得到子女无比奢华的孝顺。我只求在我还能看清世界的这几天,好好地呼吸新鲜空气,做一些心里还喜欢的事情。
死神降临吧,降临吧,我已准备上路了。
2012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