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弋吩咐刘一山，这两天先在下料班帮忙下料，具体去问小韦。
　　 下料班班长小韦，是广西石油技工学校毕业回来不久的年轻人，当下料班班长还不到一年。
　　 此时小韦正拉长着脸在训一个小年轻人，那小年轻是从技校来实习的。
　　 小韦指着地上一张割了一半的钢板说，都跟你说N次啦，割板时候不能看手机，玩手机，这不是全制动火力切割机，你用的是半自动氧气切割机。
　　 小年轻辩解说，我刚好接个电话，谁知那切割机就脱轨了……小韦翻着眼说，兄弟，你也是从技校出来的，难道老师没教你在工厂工作时不能接听电话打电话吗？你看看，好好的一张钢板，让你割成啥样的？
　　 小年轻很不服气：“不就一张破铁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韦气得怒吼：“破板？那些钢板都是按数量拉来的，还破板，叫你赔你赔得起吗？真真气死我啦！”
　　 小韦右手拿着几张图纸材料，指着地上那块铁板说，你也来有几个月了，你自己看看你割的那些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火力调得太猛，速度跟不上？嗯？一看那钢板割的边口就知道，你看你割的边板口，像锯子一样，而且穿孔很多，叫我怎么说你？
　　 小年轻不敢出声，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小韦看见刘一山从车间门口进来，放缓口气对小年轻说，好啦，下次注意点，别再给我惹麻烦，你等下跟老刘认真学学，老刘的技术可是一流的，认真瞅一点。
　　 刘一山走过来一看地上的钢板，他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小韦微笑着对刘一山说，老刘，麻烦你带小丁学习割下板，你也看到了，说多都是泪，唉——刘一山笑说，你的徒弟你都教不好，我怎么能教得好？
　　 小韦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塞入刘一山口袋，拍拍刘一山的肩膀，“忙过这阵子我请你去那桐喝酒，拜托，我忙别的先……”
　　 一边笑着，一边朝剪板机处走去。
　　 刘一山问了小丁要割的尺寸，小丁把图纸拿给刘一山，一边把要割的尺寸告诉刘一山。
　　 刘一山又用卷尺把割坏的板量了量，对小丁说，没办法了，这几块只能拿去作剪板用。
　　 他一边用航吊车把那几块废板吊到车间边角落里放着。又重新吊来一块新的钢板，放地板上，摆正放好。
　　 然后让小丁拿工具来划好尺寸，刘一山在旁边看着，他让小丁自己操作，小丁在钢板上画出割缝线，然后把轨道放在钢板上，把切割机放在轨道上，来回拉动切割机。
　　 刘一山在旁边说，你要保证割嘴和割缝线在同一直线上，调节割嘴高度到距离钢板5~10mm左右，把切割机移动到钢板边沿，打开乙炔，点火，调节火焰，使火焰收缩到最小，看到那火焰中那细细的火线没有？好，就这样，按下启动开关，好，就这样。认真看着，不要让脱轨。
　　 小丁在刘一山指导下一边操作着切割机。
　　 刘一山看着切割机匀称地切割着钢板，那火力发发发地响着，地面上有落下的火花四射开来。
　　 他望了望，车间里两台全自动切割机火花四溅的。车间里还有几个地方也有人在用半自动切割机在割钢板，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的。
　　 刘一山蹲在割钢板的旁边微笑着，慢慢地抽着烟，很悠闲的样儿。刚才他还有一点没教小丁，就是切割机的走速与火力要看所割的钢板的厚度来定的，钢板太薄，火力太大，走速太慢肯定割不好；钢板太厚，火力太小，走得速度太快也是割不好板；钢板太厚，火力大，走速慢，也割不好。要想割好板，掌握切割机的火力、走速与钢板的厚度是关键。不是常人看到的这么简单。
　　
　　 四
　　 老马每天都到车间生产流水线上看看生产情况。有时他会拿着卷尺在工人生产的工件中这里量一量，那里量一量。要是发现尺寸不对的地方，他就会毫不客气地让你返工。
　　 这时谷书记在旁边就会对工人说：“工厂是以质量为生存，产品不合格，卖不出去，拿什么来发工资呀！”
　　 监管员黄老三也把手举来点点地吼：你看……你看……不好好干活，嗯，老出差错，一天到晚老是瞎鸡巴地乱想什么……老马、谷书记、黄老三经常三个人一起结伙巡走在车间里。
　　 他们一走开，被说的几个工人朝他们的背影骂了句，“我呸！狗日的，你个瘟神三黄狗，你威风个啥呀？卵样都不懂！”
　　 有人说，“谷书记也真是的，就会动动嘴皮子，什么活儿也不会干，这样的人怎么当得好领导呢。”
　　 车间里的工人倒是很敬重老马，因为老马是搞质检的，老马说行，生产的产品就行，老马说不行，生产的产品就真的不行，老马是权威人物。
　　 工人们最恨的就是黄老三。
　　 黄老三是江苏那边的人，有五十来岁年纪，长得虎背熊腰的，听说是当过兵的人。黄老三整天嘴里叼着一根烟，游荡于几个车间里。他说话老是骂骂咧咧样，性子急躁，每每看见工人三五个凑在一起抽烟聊天的，他就暴跳如雷大声怒骂，恨不得抽人家几个耳光，真好像工厂是他家开一样。
　　 黄老三其实对车间里的生产操作是一知半解，是个半桶水之人。本来钢结构是属于精细产品，你三角板稍微剪大一两个厘米它就安装不下，你钻的孔稍微偏差几个毫米，几个孔就不对位，就难上螺钉。
　　 黄老三是个急性子，马大哈之人，让他剪板剪的小配件没几个合格，气得铆工师傅整天骂他是个瘟神不停。
　　 让黄老三去搞点焊，焊出的那个焊缝不是太高就是太细太低，而且老有断焊的痕迹，焊线不均匀。去焊了半天，独眼张就骂他娘不停，用铁炮把焊接缝刨干净，重新焊过。下回独眼张说什么也不让黄老三摸焊枪了。
　　 让黄老三去油漆班刷油漆，人家一个上午才刷得五条十米长的钢梁，他一个上午刷了十二条，他还说别人是磨洋工，干活耍滑头。等到油漆班长老农回来看时，老农差点要咬舌自尽。原来黄老三刷的钢梁油漆，刷得到处都像流眼泪一样，油漆粘在铁板壁上一淌一淌的。
　　 老农跳着脚，用本地土话骂道：“你妈屄的，你这瘟神砍头的，你想害死我们油漆班吗，你这瘟神的，我肏你妈屄的……”
　　 车间里没有哪一个班组欢迎黄老三。
　　 但黄老三是公司老总的亲戚，厂里再三考虑，只能给他个监管员的闲职，让他去监督工厂里工人的工作情况。
　　 这个倒合乎黄老三的性格，他整日里游荡于几个车间之间，看谁不顺眼就吼几声。
　　 这几天车间所有生产线岗位的人基本到位，唯有油漆班人马还没上岗。只让油漆班几位男的老工人过来帮下料班的忙。
　　 工厂现在分成早班中班。早班从早上八点连续上到下午四点，十二点钟停半个钟去饭堂吃饭，回来接着干活；中班下午四点上到夜晚十二点，其中六点半到饭堂吃饭，七点钟回来继续干活，十二点下班后饭堂有夜宵。
　　 三个车间两班人马，日夜奋战。整个广西飞捷钢结构工厂各种机器声响彻云霄。
　　 中午吃饭的时候，车间里静了下来，所有的机器消无声息。工人们陆续从车间里出来，向饭堂涌去。
　　 饭堂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里边乱哄哄的，好多天没在一起干活，大家见了面兴高采烈的，相互笑骂着，显得十分热乎。几个相好的打了饭菜，端着托盘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天。
　　 油漆班的班长老农，装着满满的一大碗米饭还有肉菜、汤水等放在托盘上，两手拿着往饭堂后排桌子走去。
　　 点铆组的老余拿着筷条敲了敲还没装饭的空碗，笑着对老农说，“哟，农公猪，不要怕吃不饱嘛，不用一下子装得这么满，吃完再去装也可以的！”
　　 老农说，余麻子，你不吃也可以，没人说你。这饭不吃白不吃，又不要你我的钱，用你余麻子操什么闲心？
　　 组合工老甘在旁边吃着饭对老农说，“农公猪，你的部队呢？还没来吗……”
　　 老农笑着问，几天不见，你是不是想肥婆啦？你想肥婆的话今晚我打电话让她明天来干活。
　　 老余说，你这公猪，整天吃了就老想这些不着边的事，怪不得人家称你公猪！
　　 老农说，就我想，你不想的？说人不说己，丑也丑过人。你骗条屌裤裆的我没着！
　　 老甘对老余说，你看看，我们又输给老农了，看来还是老农理论高！
　　 老农转过身，翘着屁股对着老甘老余两人“嘭、嘭、嘭，”放了几个响屁。
　　 众人“哗”地笑骂道，你这农公猪，发什么豪骚吃饭时候放什么屁呢？影响空气……老农得意地笑着，“不是放屁，是放炮！”
　　 老甘说，放你卵的炮。
　　 众人就笑嗤嗤地说，农公猪哈农公猪。
　　 刘一山吃完饭刚走出门口，碰上了李弋。
　　 李弋手里拿着一沓图纸正往饭堂来吃饭。他看见刘一山，说老刘，我正要找你呢。
　　 刘一山问，老李什么事啊？
　　 李弋翻了一张图纸给刘一山，说，“这批产品有二百多条钢梁需要打孔，而且每条钢梁要打好多个孔，现在已焊出两条钢梁，所以想让你带油漆班的几个男的钻孔，这是图纸，等下你看看，没有问题下午尽快钻孔。”
　　 刘一山大致浏览了一下图纸，说，好的，我马上安排，尽快完成任务。
　　 李弋伸手拍了拍刘一山的肩膀，笑说，“辛苦你了老刘。”
　　 刘一山拿着图纸直奔生产车间。他先把几条焊好的钢梁用航吊车吊到第五车间，摆好。然后去喊来油漆班的老农和小卢过来准备打孔。
　　 老农虽说是油漆班班长，但他对打孔钻孔补焊之类还不是很在行，说句实话，他刷油漆的技术也比不上刘一山，刘一山刷油漆又匀称又没有斑斑驳驳，一串一串流眼泪的样儿。
　　 小卢名叫卢新，三十来岁的人，是本地附近村屯的人，因为没有别的特长，来钢结构厂只能做油漆工，他来厂里也将近一年时间，因为左手多一个手指头，厂里人都喊他叫六指。
　　 刘一山先和老农小卢到仓库去领了三台垂直磁座钻和所需钻孔的型号钻头，还有一把板铁尺、曲铁尺，五米长的卷钢尺，一盒石笔。
　　 刘一山又在仓库的角落里找了一把废旧小钻头，到车间里用砂轮把小钻头磨成尖尖的像一支圆珠笔一样，他在磨砂轮机处顺势抄走一把小铁锤。
　　 回到第五车间，农公猪和六指已把磁座钻接好电源，只等刘一山画线就可钻孔。
　　 图纸上标着H型钢梁两边翼缘板各打六十个24mm的孔，孔距为150mmx150mm，也就是说十二米长的每条H型钢梁共打二百四十个孔。
　　 刘一山先在翼缘板上量好尺寸，用石笔在上边标画出十字中心点，然后拿着磨尖的旧小钻头，在标有十字的点上捶出一个小凹点，这个小凹点就是要钻的孔的中心点。
　　 农公猪和六指刚开始钻的时候，刘一山看了一会儿，在旁边一边示范给他们看一边说了一些钻孔的技巧给他们听。
　　 刘一山说，钻孔，看似容易，其实挺难的。特别是20mm厚的翼缘板，你钻得不好，那孔是椭圆形的，那螺丝就难以对位，难上螺钉。造成这种原因，主要是钻头不平衡，一边高一边低，同时压力太过大。要想钻好孔，除了好钻头，还要有耐性，心不能过急，要慢慢压那钻头，还要保持给转动的钻头淋水，以免钻头过热烧坏钻头。
　　 刘一山说，刚开始钻时，把钻头稍微压一压，再提上来看一看，看所钻的孔是确定为圆的，然后继续往下压，力度不能压得太大。其实钻孔钻得好与不好看地上吐出的铁屑就知道，那铁屑成条卷的就是好的，碎断的证明钻得不怎么样。
　　 其实对于钻孔除了会钻，会画线，还要懂得磨钻头才能称得上是钻孔师傅。刘一山磨钻头也是边学边积累经验的。以前他跟师傅学钻孔，每次都是师傅自己去磨钻头的，后来他把师傅新磨的钻头拿来与旧的钻头对比，慢慢地他懂得了磨钻头的方法。
　　 这种中心钻钻头标准角度，取决于钻头材质和加工材料的材质。加工铝件一般磨成118°，因为加工铝件时要求进给快，在加工时头部角度小下去的切削零件的力就会向左右两侧扩散容易下切。
　　 加工铸件时角度一般为140~145度，这样的钻头由于铸件硬度高的原因进给缓慢，切削力主要集中在刀刃前方，要是钻头太尖的就会磨损的快，而角度大刃面相对角度小的刃面由于刃短自然力也就要小。
　　 刀刃和刀尖（棱边上）不锋利，往往被钝化，或称倒刃和倒棱；对工件精度要求高，棱刃常被修成S形，以利于短屑。
　　 这些技术刘一山从没对别人说过。
　　 农公猪和六指钻了三十多个孔的时候，老马拿着一把板尺过来检查了。
　　 老马先量了孔与孔之间的距离，又量了孔的直径，还大致查看了那些孔是否有椭圆形的。
　　 老马觉得还可以。
　　 可是黄老三就不乐意了，他说老农和小卢钻得太慢了，一分钟都钻不了一个孔。恰巧老农尿急，去上厕所。黄老三就接过老农手里的垂直钻，狠狠地钻了起来。
　　 十分钟后，老农叼着烟从厕所回来，看见黄老三已钻得将近二十个孔。那些孔不像在同一条直线上，而是一个向左边凸出，一个向右边凸出，像一条蛇过水面样，弯弯曲曲的，老农气得脸都紫了。
　　 黄老三还得意地对老农说，你看看，你上一个厕所我就钻得了这么多，比你们快得多了吧？你们这水平也叫钻孔？一分钟都钻不来一个孔……老农对黄老三说，你厉害，你厉害……黄老三一走，老农气得直骂娘：“你狗日的三黄狗，我真想拿钻头钻一下你的脑袋，看看里边到底是脑浆还是大土泥，我肏你三黄狗妈的，你想害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