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视界】带血的刺字
娘是个喝过许多墨水,称得上“土秀才”的女士,走在大街小巷上,被人指指点点的不说,回到家里又让媒体记者围攻:“你儿子哪儿去了?”她说:“儿大不由娘,谁知他去哪儿了!”
在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甄孝是孝顺之王。他以前,如没公务缠身,每天都会回农村老家,陪娘吃饭唠嗑,有时也谈论不忌保密的他工作上的事儿。娘从未曾想过,儿子会离开她,可是已一天、二天、三天……过去不见人影儿,隐约觉得大事不妙。
后来得知,柳城政界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连日来,人们议论纷纷,说着副县长甄孝突然失踪的消息。
或说他因贪污畏罪潜逃,或说他被“小三”所逼而逃,或说他早在六年前,就将妻儿办了移民,这会儿时机已到,定是逃往海外……事儿出得不小,惊动中央了。
当记者追问甄孝娘其他问题时,她心中无比愧疚,仿佛犯罪的不仅仅是儿子,而是自己呀!“养不教父之过,母亦过哟!”她默默流下辛酸泪。
记者退岀家门时,才留意这是一个家徒四壁破烂不堪的农舍,即生迷惑,敏慧联想,响当当的副县长的娘,就住这里,恐怕这正是甄孝的高明之处,用这寒碜,来掩盖他的贪,如是这样混淆视听,一旦罪行败露,欲盖弥彰昭然若揭就会不攻自破,更令人发指!
又有谁能体会到甄孝娘的用心良苦呢?自老伴与世长辞后,甄孝便成了她活着的精神支柱和主心骨。早些年,为供儿子上学,她曾蹭到建筑工地,恳求工头收下,干那些力所不能及的体力活,还曾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帮私营企业老板做纺织挡车工,尤其是自儿子上大学开支费用增加后,拼死拼活挣倍于常人工时、体力的“大钱”。甄孝大学毕业走上了仕途,人前人后她也跟着风光一时,但鉴于世道,不免为之担忧,甚或心存惧怕。
就在不久前,她还提起一段往事。
“还记得吗,娘在你刚上任那天,曾叮嘱过的话?”
“想不起了,什么话?”
娘三番五次地提示,儿子仍一脸迷茫。
“难道你忘了手上的刺疼?”
这时,甄孝如梦方醒,仿佛右掌心还在隐隐作痛。想起了娘与自己风风雨雨中苦苦挣扎奋斗的日子。他抓住娘布满老茧的手:“娘受尽人间甘苦!我当然不会忘却……”
就在这天,娘拿来一枚大头针,甄孝莫名其妙吃惊不小:
“娘,你这是干什么?”
“把手掌伸直。”娘似命令口吻。
甄孝依娘伸直了手掌,当娘往手掌扎下去时,他欲缩回手。
“不许动,娘用这针给你写几个字。”
“啊,用针写字在手掌上?就不能用笔写在纸上?”
“写纸上,你容易忘。刺写你手上才能刻骨铭心。”
不容分说,娘毫不留情在儿子掌心划下“守法”两字,在“守”字头笔洇出血点,“法”字偏旁亦渗出三滴血,其它笔划依稀可见浅浅淡淡的印迹。
“儿一辈子也忘不了,可现实不是娘想象的那样,身不由己,不过请娘放心,我还有一颗对党的赤胆忠心和对娘的一片孝心!”
离甄孝说这话不过半载啊!就岀事了。
柳城政界又传岀消息:甄孝被“双规”,不肯交代内情,企图伺机自杀。
娘来到关押儿子的地方,要求相见。但纪委不让,突然她双膝跪地哭喊道:“我是娘啊!让儿子交代,儿子就会交代,娘不让儿死,儿就不敢寻死。”纪委的人只好默认了。
甄孝低着头,不敢仰视娘。娘从随身带的包里取去一铝制饭盒:“儿啊!你不是想自杀离开这个世界,离开养育你的妈吗?好!成全你,娘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送行饭,让你在阴间路上也不饿着。不过娘要问你,娘当年给你手上刺写的那两字彻底忘了?要不剖开你的心刻上这两字?背着娘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伤天害理的事?你不能让娘不明白你为什么去死呀!畏罪自杀?抑或死扛包庇同党自杀封口?”
甄孝抱头痛哭:“守法两字说起来易如反掌,而执行起来难呐!简直无法在官场上行走!娘啊你可知?”
娘牙咬得“咯咯”响:“当官不守法,知法犯法成何体统?国将灭之!”
“人家都不守法守规守信,我遵守就是异类,遭排除唾弃。与其被踢出,倒不如同流合污风光一把!”
“大错特错,我的儿啊!难道你希望毛主席打江山打下的新中国,毁在贪官手上吗?抛头颅洒热血的勇士们在天之灵,会容忍吗?”
“可……可是……有人执意整我死,我别无选择。”
娘的倔劲上来:“人让你死,你就偏不能死,为清除党的败类作点贡献未尝不可!如今是,只有大力反腐,才能救中国呀!”说着,将面前的饭盒盖敲得桌子“啪啪儿”响:“朗朗乾坤,岂是一小撮说了算?听娘的,如实交代吧!娘等着你。”
甄孝终于听了为娘的话,也许能称之为“真孝”的一种表现吧?!值此,落马者增至数人,算是为民除害了,而他得到政府的宽大处理,理由是悉数上缴相对少得可怜违心受贿的款项,为反腐立功不小,且悔改心切。
那天,春光明媚,娘坐在老屋门前法国梧桐树下,目不转睛地盯向那条儿子回来必经的羊肠小道。一个熟悉的人影一点点走近,倏然,她立起身迎去又躬身向前,冲来者鞠了一躬。
“娘,我无罪释放回来了。”
“儿,终于等到你了,没让娘失望。好开心,好开心!”
母子俩紧紧拥抱,涕泪交流。
一袭阳光穿过大片子树叶,温暖柔和地洒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