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视界】今天吃派饭
不知咋啦,他好像被一阵风紧裹着,魂儿一样飘进饭店雅间,考究的紫漆大圆桌旁围满吃喝的人,男的、女的,胖的、瘦的……人人手里擎一只高脚杯,推来晃去,一片劝酒声。侍女把做好的龙头鱼刚放到桌上,几十双筷子一起伸过来,红红的箸头犹如麇集的苍蝇,转眼之间,盘中只剩下一只鱼头和一条鱼骨了。只见鱼头的眼睛突然眨了眨,张开大嘴,从里面“嗖嗖”飞出一根根锋利鱼刺,围桌射向众人。有一根正中了他的胸口窝,他感到一阵火针扎了般的疼痛……老村长一激灵吓醒了,下意识伸手摸胸口,除了摸到一把冷汗,还赶走两只花脚大蚊子。
老村长翻身坐起,怔怔地想,这梦日怪了,莫非有了啥征兆?老村长长吁一口气,眼睛瞅着窗户纸发呆。他忽拉一下想起天亮以后的事,堵在心窝茅草疙瘩又乍开,他再也坐不住了,索性披衣下炕,打开屋门,坐在门槛上一颗接一颗抽旱烟。
天快亮了,几颗贼亮的星子在天幕上欢悦地眨眼,村里公鸡高一声低一声打鸣报晓。昨天下午,老村长接到乡里电话,乡长说,新任谷县长要来村里检查工作,让他做好充分准备。老村长在这个小渔镇当了快二十年干部,十分清楚乡长说的“充分准备”的含义。论工作汇报,小镇的一船一水都在他掌心里攥着,不准备也说得一清二楚,另一层意思,就是领导来的要吃饭,必须规格必须“充分”到最高标准。可是,前天晚上村支部开了会,制定了村干部廉洁自律的约法三章,第一条款就是“上级干部来了吃派饭,村干部一律不准陪吃。”万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然是新任县长。这饭派还是不派,老村长拿不定主意。
“咚咚咚!”有人敲院门,老村长起身开门,来人是村支委于老海。
于老海撂下肩上渔网,开口问:“听说县长今天到咱村来?”
老村长说:“是来咱村检查工作。”
于老海说:“那咱支部定的章程咋办,还算不算?”
老村长说:“是新任县长第一次来……我琢磨……”
于老海说:“老哥呀,说句心里话,你我都是党的人,咱定的章程里哪一项条款都代表群众的意愿呐。定了的不执行,群众咋看咱哩?”
老村长说:“理儿是这个理儿,可万一……”
于老海说:“老哥你今个咋啦,净说半截子话。不瞒你,咱临来和老伴儿儿媳说好了,不管啥样领导来,第一个到我家吃派饭,就这样定了!”
于老海不容老村长说话,背起渔网走了。
早饭后,老村长带着一班人早早到村部恭候县长。墙上挂钟敲过九下,不见人来,又等到十点,还不见小轿车的影儿。老村长给乡里打电话,乡里说乡长陪县长早来了。人呢?老村长有点慌,忙带人迎到村外,白晃晃路上还是没见小轿车来。
有人发现河口上有轿车,老村长恍然大悟,带一班匆匆向河口奔去。他们赶到时,谷县长刚好从一艘船的机舱里钻出来。谷县长握住老村长手笑着说:“车到村前,我们先到码头看看,先斩后奏,不怪罪吧?走,咱们到村部谈!”老村长觉得新任县长虽比自己年轻,谈笑却很随和。
扯完工作,已近中午。老村长看到乡长几次暗示快吃饭了,可他嗓眼像卡了块骨头吐不出。半天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话:“谷、谷县长,今天是、是吃派饭。”说完,老村长沮丧地埋下头,想做了天大错事脸上烘烘发烧。乡长忙站起来说:“谷县长,乡里已备好饭……”
“哎呀,谷县长不打算……”秘书欲言,却被谷县长打断。谷县长微笑着问老村长,“是哪一家?”
“北头于老海家。”
谷县长说:“走,咱吃派饭去!”
砸锅了,真他娘的砸锅了!把谷县长送去,老村长回家躺炕上,浑身像抽了筋似的软。他前思后想,悔不该定那该死的“约法三章”。可细想想,又觉得章法没有错,既然没有错又怕啥哩!想着想着,忽又念起谷县长,人家大老远的跑来,不就是为咱下海人办事么?可别饭菜不可口怠慢了。这么一想,老村长不由起身走出门,直奔于老海家。
老村长在于老海家院门口停住脚,侧耳细听屋里动静。屋里正吃饭,不时传来谷县长爽朗的笑声。这时,于老海正出门泼水,老村长喊住他,悄声问道:“啥饭?”
于老海说:“葱油饼,熬豆角菜,一盆江鱼辣子汤。”
“谷县长吃的可顺口?”
“中,谷县长一气儿撩进三张哩,嘿嘿,是咱老百姓的干部!”
“这就好,这就好。”老村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悄悄走了。
谷县长走后,老村长一想起派饭的事,心里总觉得揣揣不安。这天,他接到县政府一封来信,他惶惶拆开,看完后,他喊了声:“谷县长……”话没说完,眼睛竟然潮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