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爸爸是谁？”我睁着大眼闪着泪光怯怯地问。“你的父亲早已不在了，是一个军人，当年为了抢险失去了生命。”我真的很意外我的父亲还是个英雄？为什么十六岁的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在小山村中别人一说起我妈的事，那些长舌妇就指手划脚，有的还在地上吐唾沫。我还是半信半疑，“爷爷，那你为什么后来就不回山村了？”
　　 “唉，我也是怕对你的成长有影响，我对你太过关心了，那些妇人还以为你是我和宝莲的孩子，你说，如果你真的是我和宝莲的孩子，那对你的成长会是毁灭性的打击。我也曾经想把你带来上海生活，但你的姨坚决不肯，她不能没有你。”
　　 我还是迷茫着，我不相信我父亲真的是个军人，因为我从小听到太多的负面故事，说我妈跟两个男人有染，两个男人为抢我妈还爆发过“战争”。我妈从小在上海长大，跟外婆在东家生活。哪两个男人？我知道一个就是平头爷爷，还有一个就是大老板。
　　 “娅儿，别哭了，你现在自立了，离开了那个脏乱的小山村，好好的在上海生活吧，如果需要爷爷帮你，你尽管说。”
　　 “我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想请你有空回一趟山村，帮我把这件事跟大家伙说清楚，也还我妈妈的清白。”
　　 平头爷爷沉默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同意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下午二点左右了，外婆找了四个小时了。她知道我假装答应她，但还是去找了平头爷爷，竟然抡起手打了我一个大巴掌，我很委曲地哭了。外婆没理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我真的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平头爷爷？又为什么要打我？
　　 大老板知道外婆打了我，他过来看我说：“娅儿，别哭，爷爷请你吃西餐。”就一手拉着我出门了，他点了好多我都没吃过的食物。我问他：“爷爷，你知道我的爸爸是谁？”大老板说：“你爸爸是个军人，他在你没出生前就去世了。”大老板的回答跟平头爷爷的回答是一样的，但我还是怀疑这件事的真假，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4
　　 我找人打听木瓜是不是也在上海？一个同乡说，木瓜一直就在平头爷爷的店铺里打工，有一年多未回去了。木瓜跟我姨结婚十多年，没生育一个孩子，木瓜对姨的冷淡早已习惯了，他也不喜欢回小山村，姨也不欢迎他回去。
　　 他当然知道姨被人杀死了，姨死了他也没回去，他跟姨的关系有名无实，没有爱情的婚姻苍白得就像一张纸。“木瓜！”我叫了他，他看见我一愣，没有一丝儿惊慌，他的眼里安静的就像一池不流动的湖水。“娅儿。”他也叫了我一声，虽然我对他从来没有好感，但毕竟是自己的姨夫。
　　 他拿出了一些糕点放在我的手里，关心地问：“你怎么也来上海了？住在哪里？你姨死后，我怕回小山村，我听别人说，她死得很惨，我怕看见她的尸体，更怕别人指手划脚诽谤我，其实我就是个胆小鬼。”没想到，他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真的没想到木瓜会是这种胆小怕事的男人，更没想到他也会像小女人那样在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女孩面前哭泣。我忙安慰他：“别哭了，人已死了，哭又有什么用？”
　　 我的心里又凌乱了，如果木瓜不是杀死姨的凶手，那谁杀死了姨？半年多了，警察叔叔也没破案，这个案件在小山村就成了无头案件。
　　 那土根叔呢？我为什么不去问一下他的近况？我一想到土根，这个曾经跟姨相好十七年的男人，这个曾经最爱姨的男人，他去了哪里？我的心事已不在盘扣上了，被外婆狠狠批了几次，还被外婆敲过两个重重的“铁栗子”，但我还是会开小差，整天思来想去的。
　　 “娅儿，又发神经了，小心手被针扎着。”外婆的警告没用，我的手流出了血，一滴又一滴，浸染了红色的旗袍。外婆忙拿来纱布给我包扎，又擦净了旗袍上的血迹。
　　 晚上我做了一个恶梦，我从一个只能容一个人经过的洞里爬了进去，来到一个大富人家的后院，后院有一棵皂荚树，皂荚树的旁边是一些假山，我经过假山的时候不小心被拌了一跤，这跤却是被死人拌倒的，那个死人就是姨，姨满身是血躺在这里。
　　 我大呼救命，可一个人也没有，我叫土根叔，却发现土根叔也死在离姨不远的草地上。我一惊，土根叔也死了？这一惊我就醒了，现实中的土根叔他没死，他会去哪里？我要找到他。这半年来我积了些钱，除了做服装赚到的钱，还有一些是平头爷爷和大老板给的压岁钱及零花钱，十七岁的我准备瞒着外婆再次回到小山村，去找土根叔。
　　 外婆管我很牢，除了不让我去找平头爷爷，甚至警告我别跟大老板一起出去，只让我乖乖地呆在裁缝铺。我试了好几回，都没能如愿。
　　 机会来了，外婆这天得了重感冒，人不舒服，我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又给她喂了药，不一会儿，外婆打起了呼噜，把头弯向一边，她睡着了，我让一个同乡阿姨把外婆搀进里屋的床上躺下。
　　 我飞快地收拾完自己的行李，给外婆留了一张纸条就去了火车站。火车站还是人满为患，我仔细询问回老家的卖票窗口，找到后又询问了列车的车次，就安心排队买票。上了火车，我一点儿也没有像第一次来上海那样紧张，虽说只有大半年，但我已长大了一岁，单独出门应该不成问题，而且我的行李不多，我把大部分的钱缝在自己的内衣口袋中，用线全部缝住了口，想丢也丢不了。
　　 火车飞快奔驰着，我感觉回家的路是那样的漫长，就像上次来上海一样，我可以在六七个小时的乘车过程中把我的记忆重复一遍，这次也不例外，我把自己在上海生活的日子也重新过滤了一遍。
　　 跟着感觉走，不会错的，我应该找到土根叔，毕竟姨是我的亲人，我要弄明白姨为什么会死？我至今不明白，外婆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把姨嫁给木瓜，而不嫁给土根呢？
　　
　　 5
　　 火车到站是晚上7点，我急忙坐上了往家去的汽车。在过一个山头的时候堵车了，乘客都不愿等待，一个个往车路旁的毛竹山上走去，我跟在一些人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从山上下来，才看到镇上的灯光，到了镇上我找了一条小路往小山村方向走去。
　　 小山村前的路灯就像鬼灯笼，幽幽地发出微弱的灯光。我的鞋子从毛竹山上下来时已成了“黄泥高跟鞋”，脱了鞋子，我坐在石板上，把鞋在溪水里洗干净了，才缓缓地走到自家的两间小屋前。打开门，点亮灯，发现小屋灰尘遍布，要收拾半天才可以睡觉，这时肚子饿坏了，只得跑到地板阿太家去叫门。
　　 地板阿太开门见到我，吓了一跳，“囡囡，你怎么回来了，这深更半夜的。”我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路上堵车了，才这么晚到家的。”阿太忙上灶给我煮了两个鸡蛋，看着我吃下去。
　　 地板阿太见我奔波了一天，让我早点睡。我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睡不着，刚才回家，看见那张姨睡过的床，我就吓得不得了，我梦里的情景和姨死的那个惨状，活生生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着……
　　 我怕，我很害怕，毕竟我是个女孩。我强迫自己不要害怕，我要为姨报仇！
　　 好不容易我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中饭时间，地板阿太知道我累了，没叫醒我。等吃中饭时，才喊我起床，我没胃口，吃了一小碗饭后就吃不下了。我想去毛竹山顶看看，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那里有我想找的线索。
　　 我一个人上山了，毛竹山现在是春末夏初，晴朗的天把山上的绿色照得生机盎然，一阵风刮过，耳边又响起沙沙的声音，那是竹叶被风带动的声音。一股清晨的新鲜空气吹过来，舒服凉爽。我突然改变了自己以往一点儿也不喜欢小山村的想法，至少现在这阵风让我喜欢。
　　 看着这座并不大也不美丽的毛竹山，我有了一丝儿的喜欢，我贪婪地呼吸了一下，决定走要经过露天毛坑的这条山路。露天毛坑很安静，嗡嗡的蚊蝇好像一下子都飞去了天边，我快步走过这个地段。
　　 突然，我看见有一个人远远地走在我的前面，像极了土根叔，我快步地追了上去，我想叫，但又怕他跑了，我只有急急地在柴山中乱抓着树木和杂草，向山顶攀登，力求最近的一条路追上他。
　　 到了山顶，没有发现土根的身影。难道刚才我看错了，那不是人影？而是树木幻化成的人影？不会的，是人影，是土根叔的背影。
　　 我在姨的坟前拔起草来，坟边很干净，很少的几根杂草，我清理了一遍。
　　 然后我就站在山顶远望山下的小山村，小山村太小了，几间低矮的泥土房似几个圆饼，地板阿太家的屋檐高高的，比其它的房子高出一截。我家的两间小屋比所有的房子都要矮，像是武大郎站在一群高个子身边，摆出无可奈何的神态。
　　 我感觉有人过来了，忙躲进旁边一块大石头下，悄悄地探出身子张望。土根叔来到姨的坟前，把一捧野花放在地上，又拿出一些纸钱，划了火柴盒，纸钱像翻飞的纸蝶飞舞起来，一会儿便消声匿迹了。
　　 “土根叔！”我叫了一声，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娅儿，你不是去了上海吗？怎么会在这里？”他很惊讶地说。“请告诉我，姨是怎么死的？”我拦在他的面前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我昨天刚从北方打工回家，才知道的。”“这么说，你没有谋杀我的姨，那姨是被谁杀死的？”“一年多前我跟你姨吵架，一气之下就去了北方，我给她写过信，她一直未回，我就不再联系了，这不，刚回到家，才知道你姨已死了一年多。”
　　 现在想想，她死的时间跟我去外地打工的时间差不多。我望着土根叔悔恨的眼神，问道：“你干嘛要跟姨吵架？为什么事吵架？总有个原因吧？”
　　 土根叔没说话，也不回答我，转身下山了，我大声地喊：“请告诉我，别走！”但只有风回答我，土根叔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对着姨的坟头说：“姨，我一定要找出杀你的真凶！”可恶的土根，如果你没有亲手杀死姨，那你也是间接杀死姨的人，你跑不了的。我决定到他家去找他，一定让他说出为什么跟姨吵架随后去北方打工的事情。
　　 地板阿太已找了我好久，看见我风尘仆仆的下山而来，知道我又上了后山的毛竹林。“娅儿，你有心事？是不是又为你自己的生世去找你妈问出处？”“阿太，你知道我的生世吗？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我的脑子乱极了，姨的事还没弄清楚，地板阿太又来说我的生世。这两件事是我难解的心事，也是我心中最大的两件事。
　　 这两件事一定有着关联，不然不会纠缠在一起。我想睡个下午觉，什么也不去想，我的脑子太乱了，理了一头又乱了另一头，怎么也理不顺。“娅儿，你是个好女孩，你不用找你妈去问了，阿太告诉你，你的父亲是个军人……”地板阿太告诉我的生世跟平头爷爷和大老板说的一样，我知道他们肯定串通了一起来骗我的，我不会相信是真的。
　　 我懒得理地板阿太，说了句：“阿太，我想睡觉，太累了。”就回了自己的小屋里，把自己扔进了床铺上。
　　 朦胧中，我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无人区，四周漆黑一片。我睁着大眼睛很害怕，害怕迷路而走不出这个迷宫，我越走越害怕，越害怕走得越快，我大喊了一声：“这里是哪里？带我出去！”就被吓醒了。
　　 醒来时我满身都是汗，比先前那个遇上死去的姨的尸体的梦更可怕。我坐了起来，环顾了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有十五六平米的小屋，矮矮的土墙露着一块块没抹上石灰的石块，小小的竹床孤零零地躺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两把不高不矮的竹椅歪倒在床沿，我刚才大喊时，把它们踢得东倒西歪了。
　　 我从床上下来，拿了一块放在床头的毛巾，擦了一下满眼的汗滴和泪滴。我浑身在抖动，我害怕自己在失去两个亲人的同时，会再失去些什么，虽然我不知道我将失去什么，但预感我在寻找答案的同时肯定会失去些什么，但我还是决定去寻找答案。
　　
　　 6
　　 我和姨住的小山村叫“坑头岩”村，翻过后山的毛竹山就到了另一个小山村，叫“石头岩”村，这两个山村就隔着一座毛竹山，东头叫“坑头岩”，西头叫“石头岩”，两个村子的村民平时走亲戚就是翻越毛竹山。
　　 我外婆家就在“石头岩”，土根叔是坑头岩村人，但他后来搬到了石头岩村去住了。我急急地翻越了毛竹山，踏上了去石头岩村的山间小道。这条小道我非常熟悉，我的舅舅们小时背着我常走这条弯弯的肠子山路，山路非常好走，不一会儿我就进村了。
　　 村前的老榆树还是和一年前那样枝展叶茂，唯一改变的是山村突然变得拥挤了一些，原来有一户人家又新建了一个砖瓦房，这间在村里显得很异常的房子就是土根叔家的。
　　 院子很大，铁门锁着，我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出来开门，我只得爬墙而进，这是小技艺，在抓着墙壁往上提，我曾经跟着土根叔练过两年。翻得墙来，我进入院落。我推了院子里的房门，还是紧锁着。这家人去了哪里？又一个问号挂在眼前。土根叔说自己有一年多未回家，那他那个丑老婆总还在的吧，怎么现在也不知去了何处？我又从院落爬出来，准备去问一下村民。
　　 从村前走到村后，村子里少有人影，哪道这不是石头岩村？我又不敢擅自进入舅舅家，怕舅舅又会拎着我把我押去上海。我很小心都躲着一些熟悉的亲戚，感觉自己像个特务，更像鬼鬼祟祟的小偷。好不容易逮着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问道：“土根叔家的人去了哪里？”一个年轻的女子说：“土根这几天刚回来，应该在家的。他那个老婆倒是好长时间未看见了，差不多有一年多未见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