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村
暑假刚到,那些留在老家读书的孩子们,就一个个被他们在外打工的父母亲,接到了远方的城市。村子里是越发冷清了。一栋栋造型别致的小洋楼,就像那五光十色的肥皂泡,看起来精美绝伦,里面其实没什么内容。
孙子孙女不在家了,杨老汉的精气神也仿佛被他们一股脑带走了。而今想来,孩子们在家的日子,是多么的幸福快乐呀。即便他们没缘由的哭闹,也是那么的可爱。平素没事,儿子女儿是断然不会打电话回来的。就算杨老汉偶尔打电话过去,那边也是三言两语就匆匆挂了。
现在杨老汉唯一的乐趣,就是去村口的代销店门口,和几个老哥们一起吹牛。“昨晚做了个梦,可把我吓坏了!”今天的故事会,杨老汉率先拉起了家常,“那只狼就在后山岗上,一动不动地瞪着我。我开始还以为是只野狗,也没太在意。后来仔细一看,见它面露凶光,双耳竖立,尾巴下垂。这分明就是只狼呀。可把我吓坏了,扭头就跑。偏偏在这要紧关头,却又被树桩绊倒在地,我暗暗叫苦,完了完了。就在这时候,一下子吓醒了!”几个老哥们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我还是几十年前见过狼。”“现在我们这里,别说是狼,野兔都难得看到。”
几位老人正聊的兴起,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杨伯,您是在哪里看到大灰狼的。”杨老汉抬头一看,原来问话的是村里的小青年阿文。一条又粗又红的马尾辫在他的肩头晃来晃去的,把杨老汉的眼睛都快晃花了。不由在心底恨恨地骂道,“不男不女的鬼东西!”看阿文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杨老汉随口道,“在后山岗!”“要得。”阿文回应一声,随即发动摩托车,一溜烟就不见了。对这个阿文,杨老汉向来没什么好感。身为男人,却留着一条长辫子。成天东游西逛,也没见他做过什么正事。哪怕老爸老妈在地里累个半死,也不见他搭把手。对这样的人,杨老汉很是鄙夷。
一个人在家里,做饭是个大问题。劳神费力做一顿饭,四四方方那么大一个餐桌,却只有一个人在那里吃饭,委实让人心里不是个滋味。所以,杨老汉很少起火做饭。好在这个季节,地里瓜果多,吃点西瓜菜瓜什么的,也一样能管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手机铃声欢快地响起,杨老汉赶紧掏出手机,一看,是女儿的电话,不由得喜出望外。“伯,您老也一把年纪了,别有事无事就往山上跑。要是真被狼咬伤了怎么办!”女儿一通劈头盖脸的吼叫,把杨老汉吼得呆若木鸡,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您想想我们多不容易,每个月几千块钱的房贷,还要管自己的生活,您和孩子的生活,眼睛一睁就愁钱。您要是有个啥事,我就得请假回来伺候您,还不能出门赚钱,必须在家里照顾孩子读书。您可千万要好好帮我几年呀。”杨老汉总算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只是梦见大灰狼,其实我们这里哪里有什么大灰狼呀!”女儿声音总算柔软了些许,继续说,“阿文都发到网上去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以后您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好好给我和哥带孩子,别给我们添麻烦!”
接下来的日子,村子里很是热闹。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小车,载着形形色色的男女,浩浩荡荡来到村子里。他们手拿相机,看什么都稀奇。就连杨老汉家里那个破败不堪的喂猪的猪槽,也被他们当成宝贝,拿起相机拍个不停。当然,他们去的最多的,还是传说中发现大灰狼的后山岗。尽管杨老汉再三解释那只是个梦,却依然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村子里最最开心的,还是开代销店的二邵。以前是个把月才去镇里进一次货,还担心货积压卖不完。现在,三两天就得去进货。每天晚上数钞票数得呵呵笑。
这一日,杨老汉正和几个老哥们坐在代销店门口闲聊,远远看见阿文带了几个人过来。杨老汉看了阿文就烦,起身就走。“杨伯,您老留步。电视台的采访您。”想不到电视台居然会来采访自己。杨老汉呆住了。“老人家,您别紧张,我们就是来聊聊您老遇见大灰狼的事。”说话的女子眉清目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杨老汉天天看电视,知道她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可是,我只是在梦里遇见大灰狼的呀。”王老汉话音未落,主持人那原本如花儿般灿烂的脸,一下子阴云密布。阿文赶紧把杨老汉拉到一边,急急地说,“全国人民都知道您老遇见大灰狼了,您现在却说那只是一个梦。这可是诈骗呀。”二邵也在一边帮腔,“我们这里几十年前本来就有狼,这些年封山育林,那么茂盛的森林,说不定真有狼,您老这真不是撒谎。”没办法,杨老汉带了电视台的人去了后山岗。主持人让老汉讲述一遍遇见大灰狼的经过。当杨老汉说到自己遇见大灰狼以后,吓得拔腿就跑的时候。主持人皱着眉头说,“这样不行,表现太怯懦,没有英雄气概。这样吧,阿文,您回家拿根扁担来,我们设计一个杨伯手拿扁担,勇斗大灰狼的情节。”电视反反复复拍摄了好几次才大功告成,把杨老汉累的够呛。
来杨老汉家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有记者,也有基层干部。一次,大领导来到老汉家里,后面跟了十来个乡村干部,都是一脸的笑容。领导握着老汉的手,摇了又摇,“老英雄,谢谢您呀。因为您的英雄行为,我们这个山旮沓名扬天下。下一步,我们计划发展旅游。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呀!”第一次和这么大的领导见面,而且能够握手,杨老汉感动的眼泪直流。
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杨老汉是再也不敢去后山岗了,仿佛那里真的有只大灰狼威风凛凛地盘踞着。“我不能有事呀。我儿子还要还债,女儿还要还贷。我必须要帮他们带孩子。减轻他们的负担!”杨老汉暗暗为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