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说燕三国庆要回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混得咋样？”村会计梁中元说。
　　 “燕三要回来？他家里都没人了，回来干啥？总不会是外面混不下去回来侍候那一亩三分地吧？对了，这么多年燕三家的地是谁在耕种呀？租金也有几千块，他不是专门回来拿租金吧？”妇女主任付苗苗快人快语，一连串的疑问句像开机关枪。
　　 “嗯哼”会计干咳一声，向付苗苗使了个眼色，然后又向坐在电脑桌边看新闻的村书记瞥了一眼，付苗苗马上意会，她用手捂住嘴巴，真是该死，燕三家的地这十多年一直是书记的小舅子在种，这事她是知道的，这会儿咋就忘了呢？她后悔得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可是说出的话像泼出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老梁，燕三什么时候到家？这么多年他家的老房子已漏洞百出，村子里正搞扶贫，如果他回来后不再出门，我们要想办法解决他的住房问题。”村书记夏志东心平气和地抛出几句话。
　　 “那是当然，这事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也许他在城里成了家，有了自己的新居，回来只是给他父母上上坟，或者是想看看荷花。唉，荷花妈当年极力反对荷花与燕三的婚事，千挑万选，以为选了个好女婿，谁知道何大伟他……有时候还真的要相信命啊！”
　　 国庆这天燕三回来了，宝马车直接开到了村部，村里几位领导本来今天是不用上班的，因为知道燕三回来，像约好了似的在村里候着呢。
　　 “各位领导好！”燕三边跟村干部打着招呼，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黄鹤楼香烟张给大家。
　　 夏书记接过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放到左手大拇指盖上磕磕，看样子燕三在外是发财了，看他开豪车穿名牌，连香烟都抽一百元一包的呢，夏书记心里想着，不得不对燕三刮目相看了。
　　 “燕三，这次你一个人回来的？老婆孩子没有一起回来吗？”付苗苗问道。
　　 “我还没对象呢，哪来的孩子？”燕三猛吸一口烟，眯起眼睛吐出一串烟雾后说道。
　　 “是不是还是等……”付苗苗还想接着往下问，被夏书记的一声干咳给打断了。
　　 “燕三，你离家这么多年，你家的土地一直都是我小舅子在耕种，每年他都将地租如数交给了我，我帮你在银行开了个账户，现在连本带息估计有一万多了，今天中午上我那去吃饭，我把银行卡交给你。”夏书记生怕付苗苗哪壶不开提哪壶，连忙岔开了话题。
　　 “夏书记，地租钱我不要了，您就捐给村里的五保户吧，我不在家这么些年村里的五保老人我一点义务都没尽到，这个款捐给他们，也是我的一点心意。”燕三很诚恳地说。
　　 “那好，既然你这么仁义，我也要公事公办，明天就把村里的五保老人全招到村部，这钱由你亲自交到他们的手上。”
　　 “夏书记，那就这样吧，村里不是在搞扶贫么？您把所有的贫困户都聚到这里，我再拿出三十万，帮助他们早日脱贫！”
　　
　　 二
　　 第二天，燕三的车刚到村部，就见村部门前围着一大群人。
　　 “燕总来了，大家都自动排队站好，有贫困手册的把贫困手册拿到梁会计那边登记，没有贫困手册的五保老人凭身份证登记，一个一个来，不要乱，燕总今天给大家发福利，大家掌声欢迎！”夏书记边招呼大家，边走到燕三车边帮他拉开车门。
　　 “大家好！我昨天到家，没空一一给大家请安，今天把大家约到这里，一是这么多年没见，我想见见大家，二是想尽点绵薄之力，希望大家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燕三下车后将双手合掌举过头顶，向正在拼命鼓掌的乡亲们作揖。
　　 “早晨听夏书记说燕三，我还没搞清楚是谁呢，这不就是老燕家那小子嘛，这小子现在出息了，可惜他父母都不在了。”
　　 “可不是嘛，如果他爹妈在，看到小子这样有出息，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荷花娘，你咋坐这儿？还不快把贫困手册拿去登记？”
　　 燕三坐在村部办公室里，听着乡亲们七嘴八舌的言论，突然被“荷花娘”这三个字惊得一激灵，不错，他今天这件事是想做给荷花娘看的，但没想到荷花娘居然也成了“贫困户”，当年自己因为父亲死得早，自己是“贫困户”而被荷花娘嫌弃，硬生生地拆散了他与荷花的婚事，荷花被迫嫁给了村里张铁匠的儿子，张铁匠是手艺人，家里经济比较活络。
　　 如果不是荷花娘当年嫌贫爱富，自己的人生之路肯定会改写的。
　　 “夏书记，荷花娘怎么也是贫困户？她家日子不是还好过么？”燕三轻声问夏志东书记。
　　 “你这十多年不在家，她家里发生了很多事，现在人多不方便说，等会我再慢慢告诉你。你看，荷花的婆婆也在那儿。”夏书记边说边向村部门口指了指。
　　 荷花家也成了贫困户？燕三心内五味杂陈，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见夏书记没有说的意思，也不便多问。
　　 燕三将款项按户头平均分配，每个人领到钱时都千恩万谢，只有荷花娘与荷花婆婆领钱时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红着脸，躬着腰，低着头，连个“谢”字都卡在喉咙里，半天出不来，他突然间有一种成就感，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吧？你们没想到我燕三有今日？
　　
　　 三
　　 晚上燕三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荷花娘与荷花婆婆领钱的场景一遍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荷花现在怎么样了？
　　 “咚咚咚”迷糊了一整夜的燕三刚刚睡着，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
　　 “谁呀？这大清早的！”燕三有点不耐烦。
　　 “燕三，是我，夏志东！”
　　 “夏书记呀？您咋起这么早？”燕三听说是夏书记来了，连忙趿着拖鞋跑去开门。
　　 “昨天你问荷花娘与荷花婆婆为何也成贫困户，当时人多我没告诉你，趁早晨不忙我来跟你谈谈这事，看你愿不愿意帮帮他们？”夏志东接过燕三递过来的香烟，坐到床边的沙发上对燕三说道。
　　 “荷花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一听到荷花这名字，燕三有点急不可待，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荷花她没病，病的是她的丈夫张大伟。那年你娘因你与荷花的事忧郁成疾离世后，荷花娘很自责，她认为是她害死了你娘，她说自己的穷日子过怕了，不想再让荷花像她一样一辈子过穷日子，所以她硬逼着荷花离开你而嫁了张大伟，你离家这么些年，每年清明节她都去你娘坟上烧纸钱忏悔，请求你娘原谅她。”夏志东沉默了会，吸了口烟，又接着说：“你离开家的第三年，张铁匠患上肝癌，两个月后撒手人寰，其实那时候铁匠生意已经不景气了，根本养不活一家人，张大伟没有子承父业，他承包了村里一口废弃的鱼塘，可因为不善养殖，连年亏本，前年突然感觉全身乏力，去医院检查，查出了肾衰竭严重，也就是尿毒症，医生说不换肾就只有死，面对几十万元的疗费，荷花欲哭无泪，孩子才十岁，不能没有父亲，为了救丈夫的命，荷花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可手术费还是遥不可及，虽然村民自发募捐，也是杯水车薪，去年好不容易等到了合适肾源，因为手术费没凑齐，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前几天大伟去省立医院检查，医生说若不及时换肾，可能活不过三个月。”说到这儿，夏书记猛抽一口烟，呛得连连咳嗽。
　　 燕三静静地听着，不悲不喜，当年他恨透了张大伟，但荷花娘看中了张大伟，他只有远远观望的份。此时的燕三真想对着张大伟仰天大笑三声，然后对他说：“夺人所爱，早晚会遭报应的，这下报应到了吧？”
　　 “夏书记，如果不是张大伟插足，现在荷花应该是我老婆，您今天来找我，能确定我会帮他吗？”
　　 “从昨天你捐资给贫困户与村里的五保老人，我能判断你肯定是个善良的人，我虽然不能确定你会救张大伟的命，但我知道你肯定会帮荷花。现在张大伟是荷花的丈夫，他们已经有了个十岁的儿子，张大伟的生死直接影响着荷花与她儿子的命运，你能忍心见死不救么？”
　　 “夏书记，让我出钱救张大伟的命，我有个条件，这个条件我暂时不告诉您，您让荷花来见我，我会告诉她。”燕三突然这样说。
　　 “燕三，你想干嘛？可别做什么违法的事！”夏志东紧张地说。
　　 “夏书记，十年前荷花听她妈的话绝情离开我，我都没做违法的事，今天我还会去做违法的事？”
　　 “好吧，明天到烟雨咖啡屋见面，我去通知荷花。”夏书记边说边住门外走，关房门的一刹那，他又将头伸进来说：“燕三，记住千万别做违法的事！”
　　
　　 四
　　 烟雨咖啡屋内虽然是白天依然开着灯，灯光柔和而暧昧，空气中迷漫着薰衣草的芳香，时有时无的萨克斯音乐让人沉醉。夏书记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场所让他与荷花见面？这不是诱导自己犯错误么？荷花还没来，燕三自个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在那胡想乱想着。
　　 “三哥……”一个有点沙哑的女声打断了燕三的遐想，他抬起头，顿时有点结巴，“你……你……你是荷花？”女人点点头，坐到了燕三的对面。
　　 两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燕三不敢将眼前的女人与心中的荷花联系在一起，当年的荷花窈窕靓丽，清纯得像一张白纸，而眼前的女人面容憔悴，没有光泽，嘴唇干燥，这就是自己梦萦魂牵的女孩荷花吗？
　　 “三哥，夏书记说，您有话要跟我说，我应该怎样做您才肯救大伟呢？”见燕三不言不语，一直盯着自己看，荷花小心翼翼地问。
　　 荷花的问话让燕三顿感失落，何时他们已经陌生到说话要用这个“您”字，他深呼吸了一下后问：“荷花，这十多年你过得怎么样？幸福吗？”
　　 荷花摇摇头，又点点头。
　　 “三哥，当年阿姨因为我们的事患病去世，我和我妈都很自责，虽然与大伟结婚了，但我们的感情并不好，经常吵架，甚至动过手。儿子典典出生后，我们的感情才开始升温，他对我体贴有加，他父亲去世了，家里的生活跌了一个档次，他为了让我和典典不受委屈，起早摸黑管鱼塘、种田地，他是累病的，呜……呜……”荷花泣不成声，弄得燕三手足无措，伸出手想去拉她，又觉得不妥，毕竟她已是别人的妻子。
　　 “荷花，你这样子让我心里很难受，你若真心想救张大伟，就答应我一个条件！”燕三大声说。
　　 “什么条件？只要能救大伟，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荷花听说他能救大伟，马上停止了哭泣。
　　 荷花的回答让燕三很有挫败感，但他还是很认真地说：“和他离婚，与我结婚！”
　　 燕三的话顿时震住了荷花，但她只有瞬间的惊诧，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她很认真地看着燕三说：“三哥，希望你看在我们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救救大伟，我给你打欠条，欠你的钱我们一定会尽快还上，他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典典才十岁啊！”说着说着又哭了。
　　 “想救张大伟你就必须和他离婚！”燕三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我不会与大伟离婚的，他已经很不幸了，我不舍得再伤害他。燕三，我看错了你，更错爱了你！”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咖啡屋。
　　
　　 五
　　 “燕三，真没想到你以这样的交换条件去救大伟，荷花被生活所迫已青春不再了，何况她与大伟都有了儿子，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出钱救大伟，我帮你牵线将村小学的美女老师王小丽介绍给你，人家可是我们村的村花呀，比你整整小十岁，前年大学毕业分到咱村小学的。”大清早燕三就被夏志东书记约到了村部，显然荷花已将这事告诉了他。
　　 “荷花不跟他离婚，我就不救他！”燕三话说得咬牙切齿，让夏书记一时语塞。
　　 “燕三，阿姨来给你请罪了，当年都是阿姨糊涂，逼着荷花嫁给了大伟，这些年阿姨一直都很自责呀！”燕三抬起头，只见荷花妈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见到荷花妈，燕三本来是很生气的，只因为听书记说这些年清明节她都去娘坟头烧纸钱，他心头掠过些许感动，但如果要他放弃自己的想法，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荷花妈离开后，夏书记给燕三泡了一杯龙井茶，和他谈起来。
　　 “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做老板？”
　　 “在广州，只是开了个小公司而已。回来这些天咋没见到我的老同学张小伟呢，他是不是出门赚钱给他哥治病了？”燕三显然不想谈自己的工作，就故意岔开了话题。
　　 “自从他爸患肝癌后，他就去广州打工了，开始也寄过一些钱回来，后来不知怎么就染上了毒瘾，有一次在酒店注射海洛因过量，死在了酒店里。真是可怜，死时才二十多岁啊！”
　　 “张小伟死在广州哪个酒店？这是哪年的事？”燕三迫不及待地问道。
　　 “听说是太平路横山宾馆，后来因为这件事被封了。”
　　 “果然是横山宾馆，没想到死的人是张小伟。”燕三的表情很是痛苦。
　　 “你知道横山宾馆？”
　　 “夏书记，我去趟洗手间。”燕三边说边站起身来。
　　 他在洗手间足足呆了半小时，夏书记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几次想去敲门，听到里面有声音，知道没事，便忍住了。
　　 燕三从卫生间出来时眼睛红红的，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夏书记说：“夏书记，这张卡里有六十万，你帮我转交了荷花，给大伟治病用吧。叫她以后跟大伟好好过日子，我祝他们永远幸福！”
　　 “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夏书记疑惑地问。
　　 “不了，我要立即回广州，有急事。”燕三边说边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