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种地
“种地!成天都是种地!有啥前途?”我愤愤地将锄头扛在右肩上。
母亲一边用瓢往布袋里搲(方言,wǎ)肥料,一边数落我:“农民不种地,你还想干啥?”
“那为啥种恁多?够吃就行了,你还把别家不种的地也要过来种,咱是有多欠种这地?”我将盛有土豆种子的竹篮挎在左胳膊上,心里极不情愿。
母亲没搭理我。她把装够肥料的布袋扛在右肩上,左手拎起半布袋土豆种子,径自出了门,往山上的田地走去。我只得锁好门,跟上她。
晌午已过,我和母亲仍赤脚片儿在地里劳作。母亲用锄头刨坑。我㧟着竹篮,往坑里丢土豆种子和肥料。我早就汗流浃背、又饿又累,真想歇会儿。于是,我将竹篮放在地上,往地边踱去。母亲没吭气,仍刨着坑。刨完坑,她又弯腰从地上的竹篮中,抓些肥料和土豆种子,往坑里丢……
踱到地边,我往路旁槐树树荫下的石礅上一坐,凉丝丝的,别提多得劲儿啦!正歇美着,我看见村里的刘三伯掮着䦆头,从后山下来了。我朝他打招呼:“三伯,地翻完了?”
刘三伯走到我跟前,取出手巾,抹了抹脸上的汗:“才翻完,回家吃晌午饭。你来帮你妈种地?”
我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中,成男子汉了啊!那你坐这儿干啥?”
我看看母亲,叹了口气:“地太多了,快把我累死了!”
刘三伯听后说道:“就种这点儿地,能把你累死?你三伯种了半辈子地,也没见累死!”
我挠了挠头:“不是这。本来我家那些地已经够种了,我妈真是闲得慌,还把周婶、刘叔家今年不种的地也要过来种!我真是受不了!!”
刘三伯放下䦆头,坐在我旁边,取出旱烟袋,从烟袋包里捏了撮烟末到烟袋锅儿里,用火柴点燃后,对着烟袋嘴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沉默良久,他把嘴凑到我耳旁,低声道:“憨娃儿啊!你妈哪是给她自己种,还不是给你种!你上学的学费,不还是从这地里一点儿一点儿刨出来的?唉,你妈真不容易,比男人都能出力吃苦!”
我也知道母亲不容易,但还是很发愁——要种这么多地!
刘三伯又抽了口烟,接着说:“你成天在栾川县城上学,估计不咋受症。可你知道你妈吗?上星期,她每天天不明就拿四个馍、一瓶水,上山去刨小根蒜,一刨就是一天。你想想,晌午头儿恁热,她一直到天黑才从山上下来……她这是为啥?不还是想多卖点儿钱……”
“真的?”我难以置信地打断他。
“嗯!她想让你安心上学,不会跟你说这。虽然她没啥文化,但她知道上学的重要性!她还给俺说过,家里再难也要供你上学!你看你妈对你多好,还不好好学习?星期天回来多帮她干点活儿,那真累不死!比起你妈为你受的这么多年累,种这点儿地算个屁!”
以前母亲为家操劳的一幕幕,早已化为碎片,散落在我大脑的犄角旮旯里。听完刘三伯这番话,那些碎片又自行拼接为清晰的图像,不断在我脑中循环出现……我的双眼渐渐蒙了团雾,喉咙有些发紧……
“你还愣在这儿弄啥,还不快去帮你妈种地?”刘三伯将烟袋锅儿在鞋后跟上磕了磕,站起来,把旱烟袋装进口袋,掮起䦆头走了。
我揉了揉眼,向仍在地里劳作的母亲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