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如兰清香(散文)
“走开,别过来,我现在还不能去。”“老天啊,你就收了我吧……”某些近乎绝望的嘶喊从厢房里传来,间或还能听到哭声和笑声交杂在一起,听起来又突兀又苍老,它们如裂帛般撕裂着宁静的午后。母亲端了一盆水慢慢走进去,所有的嘈杂竟倏地散去,只清晰地传来拧毛巾时水滴落的声音。
祖母卧床不起已久,病痛将暮年的她折磨得有些恐怖:干瘪的面庞,深陷的双颊,高突的颧骨,和一副名副其实的皮囊。我不敢近前,站在房门口隔着珠帘看她,脑海里搜索着她用那把古旧的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她的银发的样子——那年如湖水般的面慈目善在岁月的光影闪烁里飘忽着,我的目光瞬间湿润了,心里开始悲凉起来。
母亲熟练地帮祖母洗脸,轻柔的擦拭让适才还在大声胡言乱语的老人瞬间安静下来,祖母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一脸的温和。母亲挂好蚊帐,开始整理她的床头,快速将被抓破了的蚊帐缝好塞入床板后,移开床头的换洗衣服,走出来换了一盆温开水。她坐在祖母的床头,轻轻地扳过祖母的身子,慢慢地擦洗。我这才发现祖母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大面积的皮肤变红了,还起了泡,中间部位甚至已经开始腐烂,发出了难闻的恶臭。
“这样多久了?”我问。
“一个月前开始的。”母亲轻轻地说,“我每天都会给她擦洗,翻翻身子,按按摩。肯定很疼,所以她的脾气也时好时坏,会撕蚊帐,会抓了东西乱扔,还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姑姑不来帮你吗?奶奶病了快两年了,都是你在照顾啊。”我看着母亲,说。
“我忙得过来。”母亲停了一下,说,“如果她肯去医院治疗就好了,偏偏就是不听,说什么一定要在家里才安心。我怎么也拗不过她。”
我无法想象母亲料理祖母的样子,日复一日。龙游到湖镇并不远,我却只能找周末时间回家来,而每次,厢房总是已经被收拾的井井有条,祖母也被照顾得妥妥帖帖。只是祖母的情形时好时坏,安静了,就那样躺着,少说话,眉眼里盈满笑意,偶尔还会“兰香,兰香”地唤着母亲;不安静了,手和脚都是不安分的,抓到什么东西就摔什么东西,用力去蹬床板,也胡乱叫喊着,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时候,母亲总是坐在一边,无奈地看她,偶尔应一句,声音里也是落满了酸楚。
我蹲下来,帮母亲揉了揉右脚,“怎么又肿了?”我用只有自己才可以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母亲还是听到了,下意识地缩了脚,“没事,不疼,就是麻麻的,不太利索,不影响我照顾老人。”怎会没事?彼时的健步如飞在一场突发的腿部手术后变得连走路都困难了,留下的后遗症更是一度让手都不停使唤,我看过她咬牙康复练习的样子,又涩又苦的中药再难喝也利落地喝下去,眉毛也不皱一下。
我哪里不懂母亲的心事,床上还躺着祖母不是吗?我的眼角突然开始酸涩起来,眼泪也几欲夺眶而出。我借口退出房来,站在院子里,落目处,一株兰花正绽放,飘着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