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灵】霜降感怀(散文)
翻开日历,猛然发现今天是霜降,不经意间,时令已经指向了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古籍《二十四节气解》中说:“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可见深秋即将过去,随之而来的将是冬日的萧寒。
说到霜,倒使我想起了小时候,一早,吃了一碗母亲做的玉米糊,就背着书包上学。母亲推开门,呵!昨夜下霜了,不急,踮着小脚,去屋内又拿来一件衣衫,帮我穿上,说霜寒。出了门,眼前倏地呈现出这样的景象,静谧的清晨,天只有麻麻亮,一弯残月还挂在村口那棵皂角树的梢头,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铺上了一层白蒙蒙的秋霜,像是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粉,又宛如昨夜初雪。路上人迹稀少,一股扑面而来的清寒浸入肌肤,不觉打了个寒颤。
我们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各自从不同的山村走出,行走在宽窄不一、高高低低的阡陌小道上,向着通往小镇的乡间道路聚集,汇成了一条不长不短的游龙,那五彩的布衣,各色的小书包,尤其是飘在胸前那艳丽的红领巾,构成了一道特殊的风景,像是一幅简约淡雅的水墨画,尽显那几笔动感的粗线条,在画面上挪动。
路边的小草,庄户人家的草垛,都结满了一层白霜,瓦屋上也是白白的一片,脚底踩在带霜的枯草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鞋子碰落了草叶上的凝霜,沾上了路边的湿泥,摔都甩不掉,爱美的小姑娘就将脚按在硬石头上使劲地摩擦,企图将泥巴蹭掉。出了村口,就来到了绕村的那条小河边。河流上没有桥,只有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石埠安然地搁置在河面上。由于霜寒,河面上仿佛有一股蒸汽,袅袅绕绕在水面上韵染,似雾、似云,飘忽不定,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感。石埠上结有霜,乡村有句顺口溜说是“紧过石埠慢过桥”,一位稍大一点的哥哥,脚刚搭上石头试图几步跨过去,可险些滑到河里,小伙伴们只好手拉着手一步一步缓慢而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多少个这样的早晨,求学的小小少年,就这样听着公鸡的打鸣,伴着淡淡月光的余晖,踏着人迹稀少的乡间小道,再跨过这石埠,体验着十年寒窗之苦。
霜色纯净,几分清寒,霜,是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去,来无影去无踪。记得下雪,雪花在天空中飞舞,旋转,像是一幅漫天撒开的帘幕,空灵而富有禅意,即使不是飘飞的雪花,而是像细盐一样洒落的雪籽,那也能看得见,听得见,摸得着。可下霜是什么样儿,我们从来没看见过,彷如红艳艳的盖头里那羞答答的新娘,让人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或许是最美好的东西,总是藏着摸不透猜不着的秘密。后来读过陆游的《霜月》:“秋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可见霜,往往是在深秋晴朗的月夜,将薄薄细微凝结的冰针,精心雕饰成六角形的霜花,遍洒在广褒的田园、溪边、板桥,以及树叶上,一层薄薄的霜花,纯白晶莹,银色的冰晶熠熠闪光。
虽然“霜降”过后就是立冬,温度逐渐下降,风起霜生天气萧寒,但这个季节大自然最美。“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秋叶变着脸儿,想把自己最美的容颜展露:翠绿里夹着黄,黄里又透着红,宛如一座色彩艳丽的乐园,让人迷恋。如果说霜寒萧瑟中透着温婉,而斑斓的红叶却谱写了深秋的华章。
一次偶然的机会,应几位笔友相邀,去了徽州的“塔川”。那缤纷的秋色,令人惊艳。古村四周多的就是乌桕树、枫香树,且古树参天,典雅壮观。树叶多是红、黄、绿为主色调,一年四季美丽如画,唯独秋天最富有层次,尤其是霜降前后,一阵寒霜打过,五颜六色的秋叶,次第蔓延,层层叠叠,山坡上数万亩的枫树、黄栌树红艳似火,漫山的红叶在风中婆娑作响,伴着沿途醉人的秋色,每迈一步,不仅仅是视觉的享受,更是一次心灵禅意的碰撞,这时你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想,一切烦恼惆怅都烟消云散,有的就是心灵的澄澈和宁静。远远望去,似是一片片飘落的花瓣而沉积的花海,瑟瑟秋风中,似红霞氤氲,瑰丽绚烂。那种美,简直无法用文字描述,这时,我对什么才是“层林尽染”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理解。那浓淡相间的红;那深浅不一的黄;那绿中又点缀着褐,掩映着粉墙黛瓦的江南古民居;还有那涓涓细流的山泉,袅袅绕绕的炊烟,那溪边吃草的耕牛,田园劳作的农人,还有小溪上简约的石板桥,简直是一幅曼妙厚重的山水画,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霜降后,一种景色不容忽视,那就是芦花,她喜欢在湿地或溪畔、塘边、河沿扎根,择水而生,生性豪放,无拘无束,有一种天涯不羁的洒脱。秋天,她们独守一方瘠土,尽情摇曳着那纤纤典雅的风姿,看似弱不禁风的苇杆,却矜持地将生命一点点拔节挑高,诗意优雅地一路向上。秋日,正是芦花淡然开放的季节,芊芊芦苇蓬蓬勃勃,尽情地舞动着一支支花束在秋阳下欢歌,演绎着远离尘嚣,墨守淡泊宁静的空灵,将孤独和寂寞站成一片凝重的沉默,还有丝丝不为人知的野性和清雅。植物园就有一条“蒹葭”小道,碎石铺就曲径通幽,顺着水库的边沿一直往西,一溜条都是摇曳的芦花,她开在白露时节,从苍翠的湖绿,渐渐地变黄,慢慢抽穗,开出碎碎紫红色的花蕾,一场白霜降临,那一大片芦花竟然与白云融为一体,绵延数里的蒹葭小道,洁白光泽,似白雪皑皑,尽显那纯美沧桑的生命。寒风拂过,芦苇摇曳,彷如二八姑娘那窈窕的身姿,飘逸洒脱,青春秀雅,眉宇间透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妩媚;又似是母亲那满头霜染的白发,有一种沧桑垂暮的悲凉,但又让人感觉温馨恬适。《诗经》“蒹霞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佳人,在水一方”,这脍炙人口的诗句,是中华文明古国的最美绝唱。
深秋里的柿子,让你一眼瞧见便怦然心动。晚秋的风犀利的吹,从树枝的缝隙间凄凉地刮过去,铅色的天空绣着苍老的白云,一早开门,只见那黝黑的瓦楞上,铺着一层银白色的霜花。那悬在树上青黄相间的树叶,还没来得及向孕育自己的根作最后的告别,且已摇摇欲坠落叶飘零。柿子那宽大的叶片,更是招惹肆虐的寒风,终归逃不过霜降一劫,而变得深黄。一场秋霜的侵袭,柿叶就由黄泛起了红色,犹如深山的红枫,凄凉中透着沧桑浪漫之美,一阵西风吹拂,叶子一片片从树上落下,本是宽厚丰腴的身姿,尽然清瘦了许多,剩下的尽是一枚枚通红的柿子,挂在光秃秃的树干上。秋阳映照,远看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球,孩子们总是把这些火球喜欢称为红灯笼。最让他们尽兴的是光着双脚,爬到柿子树上,争先恐后去摘这盏盏的灯红。仅有的几枚醉红的柿叶且摇摇欲坠,多有不舍地还挂在树上,在寒霜中作最后的守望。
霜,他不只是自然界的霜,而是更有一番深意!他含蓄、内敛、冷寂,孤独,他让人惊醒,又令人惆怅和伤感,那就是岁月的风霜,他总是和沧桑不离不弃,给人以凄凉。这里的风霜是历经磨难一路走来的风刀霜剑;是在逆境中拼搏坚持而积绽的人生况味。天涯羁旅人生漫漫,坎坷崎岖一路相伴,诗意与失意交织,无奈与落寞共存,犹如蝴蝶破茧,在痛苦中挣扎……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大诗人李白狂放不羁,但背后也隐含着淡淡的愁绪。面对时光飞逝,世事沧桑,也免不了发出几声悲怆的叹息:“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可见这人生之霜,就曾令大诗人李白感慨!这一声自问,饱含着诗人多少辛酸和悲凉,想想诗人在半生中苦苦求索,但屡屡被排挤和压抑,所志不遂,壮志未酬,而人已衰老,不觉揽镜自照,鬓染秋霜,心里的痛苦又有谁能懂!诗人虽落笔悲凉,可他没有沉寂在岁月的长河里,而是有酒有诗自在豪放,“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就是李白,似乎所有的前尘往事,聚散离合,都放在酒杯里,飘散出浓浓的诗意和酒香,沉淀出不一样的境界和情怀。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穿越时光的回廊,回到一千多年以前,那位落第书生张继,乘着一叶小舟,于黄昏之时,来到了美丽的江南苏州,停泊在枫桥边。寒山寺夜半那清亮的钟声,是怎样触动了他内心落魄的愁情,使得他孤独失眠。江岸上一片霜华覆盖,乌鸦啼鸣,秋夜霜寒,他,立在船头,不觉一股凉气袭来,听着那声声撞击在心坎上的惊世钟声,写下了千古诗篇“枫桥夜泊”,当年那些金榜题名披红挂绿的状元,又有谁能记得?只记得在寒山寺枫桥边,客船上那个落第书生张继,记住了这首流传后世的“枫桥夜泊”。
作家史铁生,正直青春年华之时突遭噩运,双腿致残瘫痪,从此在寂寞的轮椅中一次次与命运较量抗争。或许因其所经历的坎坷和苦难的锤炼,这命运的风霜和折磨、跌宕与挫折,造就了他笔下的坚强与宁静,字里行间凸显了生命的张力。诚然,在人生漫长之旅中,不可能一帆风顺,挫折与逆境是难免的,史铁生在最狂妄的年龄突然瘫痪,你是哀叹时运不济,还是悲天悯人?我们能从他的文字中看到命运的秋霜是怎样无常地折磨一个凡人,而这个人及他周围的人又是怎样不懈地和命运斗争,从而变得不同凡响。
可见霜,往往是与岁月纠结在一起,成了人生的凄凉,心境寥落的对应物。
写到这,不觉让我感怀!经过风霜后的林木,是那样的庄重、深沉和含蓄,甚至每一片树叶,都变得成熟而优雅,人生不更是如此吗?必然要经过岁月风霜的洗礼,才能有更强大的心智。历经风霜,是人生厚重的沉淀,历练后的坚强,是一路走来最质朴最感人的心旅历程,必然绽放出生命的灿烂和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