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傻知道这几年小月过得艰难。“商品粮”头一年还新鲜小月的年轻貌美，都说：新打的茅坑还香三天，结果“商品粮”没有三年就开始嫌弃小月，不是嫌做的饭难吃，就是天天骂养个闲人，后悔自己当初哪根筋搭错了会看上小月，连发酒疯带骂娘，骂完不是打就是踹，吓得小月每天胆战心惊。小月有心离婚，可唾沫星子淹死人，一个离婚的女人还怎么活。好不容易熬着“商品粮”不打不骂了，却开始夜不归宿。原来外面有人了！听到这个消息，小月反而松了口气，想着他在外面胡闹就顾不上打骂自己。没等小月把这口气松完，“商品粮”却意外地提出了离婚，不管小月同意还是不同意，逼着小月签了字按了手印。小月只好回了娘家。
　　 小月不埋怨任何人，都只怨自己命不好，没有生下一男半女，自己的孽自己受，夜里偷偷寻了敌敌畏想一死了之，还没灌下一口被娘发现夺了过去摔个粉碎，小月娘搂着闺女哭了一天一夜，说，都是自己害了闺女，死也是自己去死。伤心欲绝的小月一看娘这样，都是自己不孝、不仁，心里愧疚难当，忙安慰娘再也不干傻事了。
　　 六傻听到小月挨打挨骂时，心里抽成了一团，好像有人捆着自己的心用鞭子抽，自己心里有小月，可这些有什么用，当初自己放小月走进了人间地狱，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今天小月不怪自己就阿弥陀佛啦，哪里还敢再有非分之想？可是感情和理智是两码事，六傻的理智决定不了感情，感情也决定不了理智，感情和理智像两把带刺的刀，生生把六傻折磨得形销骨立。
　　 五堆开始还以为六傻为了厂子的效益操心劳累，可随着厂子效益慢慢好转，六傻还是像厂门口那棵一到冬天落完叶子的老柿树，筋骨外漏，沧桑落寞。
　　 一次酒后，醉酒的六傻泄露了心底的内疚自责。六傻灌了一杯又一杯，说自己一辈子对不起两个女人，一是老娘，娘都走了，自己还是没成个家。二是小月，多好的姑娘被自己错过了，结果还跳入了火坑，要是自己当初胆子大一点，何至于俩人现在的光景。
　　 五堆看着痛哭流涕地好兄弟，抱着六傻肩膀一言不发深深检讨。自己在六傻的感情问题上有很大的失职，没有关心过六傻内心的想法，就好像自己认为六傻真的不需要一个老婆、不需要一个家。当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时，六傻内心的想法自己关心过吗？当自己回家能给老婆絮叨絮叨烦心事，六傻给谁絮叨呢？对感情痴傻的六傻对小月念念不忘，自己何曾有过一丝觉察？五堆羞愧难当地锤了自己脑袋几下，薅起神智不清的六傻把他送回了家。
　　 雨一连下了三天两夜，大部分庄稼人都是经得起旱、经不起涝，一下雨都憋在家里不能干活，心里比浑身长虱子还痒痒，好在终于放晴了，西边的太行山被清洗得青翠欲滴，像刚梳妆完的巧媳妇，湿润的空气格外清爽，一只鸡在路边的土地里啄食，啄一口用爪子刨一下，啄一口抬头咕咕叫两声，树上有两只山俪鸟叽叽喳喳地蹦来蹦去。
　　 六傻好久没有这样心情舒畅过，今天看着哪里都亲切，觉得什么都舒服，身体又充满了力气，就连一直疼痛的胃也没有了感觉。
　　 昨天五堆说，小月终于同意来六傻厂里上班，今天早上就来报道。想到这个，六傻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厂里，今天早早起床对着镜子收拾了下，没想到还没有四十岁，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头发，赶紧对着镜子薅掉了。把自己笔挺的西装试了试，想着这是自己出门见客的装备，今天穿是不是有点太刻意，又拿起一身平时常穿的休闲夹克披在了肩上，虽然样式土气，但是穿起来自在。
　　 从来没有为吃穿伤过脑筋的六傻，第一次在仅有的几套衣服上犹豫了一早上。
　　 当小月满面羞涩地站在六傻面前时，六傻一下子觉得时光倒流回了宣传队。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千言万语只一眼就够了。六傻耳边又清晰地响起了有节奏的梆子声。有人问，六傻，小月敲得怎么样？带劲儿不？
　　 六傻偷瞟一眼低着头搓衣服角的小月，摸摸后脑勺，呵呵笑着，带劲儿，真带劲儿。
　　 六傻仿佛看到小月在自己前面甩着大辫子，走一步辫子在小月后背上拍一下再蹦一下，纤细有型的身影扭来扭去，六傻常常看得入了迷。都是这个身影在梦里晃来晃去，晃得六傻看谁都没有滋味。
　　 现在这个身影又回到了自己眼前，虽然没有了大辫子，但依然漆黑油亮的绑在脑后，又增添了几分妩媚，白皙的肌肤红润的嘴唇还是那样诱人，六傻不觉得舔了一下嘴唇嘿嘿笑了。小月看着六傻傻笑的样子也笑弯了嘴角。
　　 六傻执意要娶小月。一石激起千层浪，久没有新闻的小山村一下子沸腾了。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的感慨两人有情有义的，有的羡慕小月好命的，也有损人不利己说着一些不咸不淡话的。
　　 六傻不管这些，却有想管六傻的人。
　　 家里几个哥嫂听说了，一个个又像以前一样对六傻轮番攻击。
　　 二哥说，小月嫁过人，你现在的条件找个大姑娘都不是事儿，干嘛非要娶个二婚头？
　　 五哥说，六啊，小月有可能不会生育，要不这几年也没有个一男半女，你想当绝户头呀？
　　 蹲在地上的大哥把手里的烟用力在水泥地上揉了几揉，抬起头说，我是大哥，有娘在我不管你，可娘不在了，我就得当家作主，你娶谁都行，就是不能娶小月。说完站起来用力对着地上的烟头用脚又拧了两下走了。仿佛想把六傻的想法揉灭、拧灭一样。
　　 其他人一看大哥走了,也各自嘟囔了两句散了。六傻一时间没有动弹，地上被大哥又揉又拧的烟头早已四分五裂碎成粉末，留下一片黑色的影子，六傻不错眼地看着，觉得自己就像这个烟头，抽得时候夹在手里呵护备至，不抽了就一扔了事，最后还踏上一脚。可六傻分明又从地上黑色的影子里看到了小月的笑脸，明晃晃地从地上冒出来，照着六傻心里亮堂堂的。
　　 六傻决定再也不放过小月了，年轻时的错过，差点错过一生。这几年浑浑噩噩地活着，对感情没有了年轻时那股“豁出去”的劲儿。没有小月的日子像水一样平淡无味，有小月的日子就是水里加了蜜，想想都甜丝丝的。小月在心里还是那个纯洁无瑕的小月，不会生孩子能咋地？大不了抱一个。这辈子可以没有孩子可不能没有小月，谁爱说啥让他们说去吧，半辈子了还不能自己为自己做一回主呀。六傻久违的傻劲儿又回到了身上，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的。
　　 小月搂着六傻的腰坐在摩托车的后面，风吹着头发一飘一飘，望着六傻的背影，小月觉得自己真幸福，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小月满足地用力抱了抱六傻的腰，把脸贴在了六傻的背上，六傻腾出一只手拍拍小月，心里也轻飘飘的。
　　 六傻盼了多少年的梦境变成了现实，六傻觉得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