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西琴走进餐厅，挨着杨武翔坐下，喜悦地看着杨丽说：“丽丽的这篇论文发表了，职称评定就可以过了吧？”杨武翔“嗯”了一声。小欧把筷子分发给每个人。
　　 张西琴偏头问：“小欧，研究生录取结果出来了吗？要我说，女人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结婚了，能做好相夫教子就不错了。”
　　 小欧脸色由红向白变了一下，心里嘀咕：“同样是大学女教师，媳妇和女儿的标准就不能一样吗？”嘴上却回答：“妈，录取书下来了。我不学习不行啊！现在进大学当老师，门槛就是研究生起步了。系里的所有人，都在拼命提升学位，以便于在系里立足。”
　　 张西琴叹着气说：“唉，都不生孩子？不过日子了？”然后懒洋洋地起身拿水杯去了。杨武翔摇一下头，赶快补充说道：
　　 “不要在意你妈的话，年轻人学习还是很重要的。但要合理安排学习和生活。”
　　 “好的，爸。”小欧回复。
　　 杨丽却反驳张西琴说：“我妈是家庭妇女的老脑筋代表，不适合指导现在的职场女性。”说完自己先微微笑起来。
　　 张西琴一面笑着，一面走过来，嗔怪地拍了一下杨丽的后背，杨丽讨好似的吐着舌头笑了。杨武翔面无表情，埋头吃起饭来。小欧勉强微笑着，心里一再安慰自己：“媳妇和女儿不能比，自己回娘家也是杨丽这样的待遇啊，不难受，不难受。”小欧闷闷地吃了饭，逐个房子转一遍，和每个人道了别。一个人静悄悄地赶去车站。
　　 小欧一个人走着，走一站路就有回省财经大学的直达车。在这种当口，要说小欧不纠结、不矛盾那是假的，可没有法子，谁让自己没有生而为男，哪里会有这么多困难的抉择呀？小欧希望自己能够选择一个比较合理的方案，以后不后悔。可怎么抉择，注定都会后悔。因为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二选一。
　　 回到自己的小家和回到婆婆家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学院的学生多数周末上街去了，院里没太多的人，但路上还是有学生认识她，都能够叫出她的姓，或许听过小欧的大课。
　　 小欧走在林荫道上，用异常温和的眼光迎送这些或快或慢地走着、谈着，经过她的身边的学生和老师。她用热情的语调招呼：“李老师，上街呀？”
　　 被唤的李老师就站住了，走到小欧跟前来“探询”这位年轻女教师的眼光，异常敏感地探听她对院里教学改革的看法。林小欧假装不明所以地搪塞着，她站在那迎春花盛开的小路上，偶尔被走过的学生呼唤一声“林老师，好！”她连忙回应。
　　 林小欧怕时间就这么被耽误了，心里急得早已汗透棉袍，还得装得聊得很愉快。她冷眼偷看匆匆走过的某位领导，似乎还赶不上自己的“好人缘”，她是带课教师嘛。快到太阳稍微偏西的时候，林小欧思量这一天的“规划”；她还有一盆衣服要洗，还有明天的课要准备一下。林小欧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微微一笑，又立即皱紧了眉头了，恍若她今天的“大事”给耽误的表情，急匆匆告辞。李老师呆了一下，匆匆应答了，也转身走了！
　　 林小欧往家走的路上，低声叹一口气，觉得今天事情都没有理出头绪，依然没有主心骨。她机械地洗了衣服，坐在写字台前，翻开课本和教辅忙起来，建成风风火火地进门，问了一声：“怎么样？爸妈都好吗？”
　　 杨建成回来了，打断了思维的林小欧抬起头。这是个年轻的学霸，硕士阶段，就直接考上了业内著名刘教授的研究生班，毕业又分到知名理工大学任教。一米八的身高，帅气又阳光。手里拿着一个前卫的提包。林小欧猛抬起头来，和杨建成的目光对视上了，她走上前去招呼道：
　　 “你中午吃过了吗？妈今天做了红烧肉，炒菜。杨丽回家了，妈就没让给你带肉回来。”
　　 杨建成不在意妈妈家的事，说话间他人早已不在林小欧身边，他摇摇手，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坐了，郑重地打开他的提包，兴奋地拿出刘导给他解决问题的方案手稿，走到林小欧的面前准备给她看。他的嘴唇扯了扯，正想说话，忽然神情专注地看着手稿，又回到自己手包边，拿出笔在纸上认真写了一行东西，又看了看，只说了一句：“刘导用他的理论，解决了我的困境。”然后再无话，又看起书来。
　　 林小欧撇了撇嘴，继续备课。忙了很久，都休息的间歇，杨建成起身伸个懒腰，林小欧问杨建成：“建成，我今天回家征求爸的意见，这个孩子要不要？爸说让我们商量决定。你想好了吗？”杨建成抓着头皮，好一会儿默不作声。过了几分钟才说：“这孩子来得太突然了，我们都没有备孕，这孩子本来就不能要。你又要读研，我何尝不想要孩子，可要了怎么办？两人都要奋斗事业，唯一的办法就是推迟要孩子。”
　　 停了一会儿，又说：“罢了，罢了，这个孩子不能要。我们都没有备孕，你又要读研，不是时候。流了吧。”
　　 小欧听了一时也有些动容，她走到建成身边，当她看见那纸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演算，建成把纸折好夹进书里的时候，她忍不住叹一口气，勉强笑着说：“建成，感谢你支持我读书！我研究生一毕业，我们就生孩子。好吗？我们现在都处在事业的上升轨道，耽误不得。毕业了以后，我们再生孩子、养孩子。这样挺好！”
　　 杨建成沉着脸，走进里屋去，换了睡衣，出来洗脸刷牙，悄悄在小欧耳边说：“小欧，做人流要尽快，月份小，对母体伤害小。”
　　 林小欧心里蓦地一惊，睁大着眼睛看着杨建成，显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她手里拿着笔，在那里看着杨建成戏谑地笑：“你这么有经验？你知道这么多？”
　　 杨建成一脸认真地回答：“刚子他妈是妇科主任，那是个老顽固。怕刚子在外边惹出麻烦，给我们都普及过妇科知识。”林小欧笑得前仰后合的，刚子妈妈就是李阿姨，太逗了。平时那么一本正经的人，居然干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林小欧怔了一会儿，这才没精打采地问道：“那就下个星期做了吧？”
　　 “去刚子妈妈那里做，我明天给刚子说。”
　　 林小欧听得又是眉头一皱。但孩子是自己决定不要了的，这么快节奏？难免舍不得。可不奋斗怎么办？林小欧没奈何地苦笑。
　　 过一会儿杨建成叹一口气，轻轻提醒道：“赶紧去做！拖久了再让我妈知道了，你只有把孩子生下来，不要读研究生了！”
　　
　　 三
　　 又过了两天，刚子妈妈给安排好周末做手术，林小欧和杨建成去的时候，候诊室人满满当当的，小欧瞅了一圈，多数是显了怀的孕妇，家人护宝贝一样跟几个人来检查的，大有人在。候诊室的椅子都不够用了。刚子妈妈出来叫建成，林小欧赶紧跟过去叫：“李阿姨好。”李主任亲昵地看了林小欧一眼，正欲开口，杨建成也紧跟过去了，兴冲冲地着急问：“李阿姨，今天能做吗？”
　　 “安排好了。孕检报告带了吗？”小欧把孕检报告递给阿姨，李主任看完就带着小欧进去了。
　　 林小欧跟着走进去，按照医生的要求，躺在手术床上，有人来给她打麻药，一会儿功夫，林小欧就睡着了。等到手术医生叫醒林小欧时，林小欧就感觉宫腔被抽空了一样，疼、抽搐、虚弱，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穿好裤子，手术医生建议她到外间的床上再躺一会儿，谢谢菩萨保佑啊！手术这么顺利。又躺了半个小时，林小欧精神多了，才走出来。在候诊室的杨建成不时看着手术室门口，虽然强打精神，脸上却充满了焦急，心里像有几根线牵着般沉重，第一次干这事，必然有心理负担啊。一见小欧出来，就迎了过去，扶着林小欧。
　　 李主任出来问小欧：“感觉怎么样？”
　　 林小欧忍住腹部的疼，强打精神地回答：“手术时我睡着了，没感觉手术就做完了。做完了才感觉小腹疼，浑身瘫软。手术医生让我在外间休息半个小时再离开，休息时感觉腹部越来越疼。”
　　 “你做的无痛人流，手术时不疼，术后慢慢会疼的。过几天就好了。”李阿姨解释说。
　　 林小欧在候诊室回答李主任问话的时候，她就在琢磨今天不回婆婆家了。又怕婆婆对她有看法，这种矛盾纠结的心理常常让她烦恼。偶尔她偷眼望望斜前面的孕妇一脸安详和满足的神情，就觉得那孕妇好幸福，她嘴角上都带着微微羡慕的笑，似乎在说：“幸福的妈妈，幸福的女人呀。如果我也可以这么安然，这么满足，那就太好了！”这时候，林小欧便咬一下嘴唇，决定今天回婆子家晃一下，明天无论如何要回到娘家，让妈妈照顾自己几天。
　　 到下午两点钟光景，林小欧和杨建成回到婆婆家，忽然看见婆婆和大姑姐在悄悄地在议论着什么事，大姑姐杨娟的脸色很惶急，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情。一心惦念着晃一下就回娘家的小欧问询姐姐怎么了？小欧以为一定是姐姐和姐夫吵架了，婆婆张西琴明显支开小欧地吩咐：“小欧，你去水房提一壶开水回来，我好做饭。”说着提过来一只大铝壶，小欧的心卜卜地乱跳。她环顾了一圈，想找杨建成去提，可建成并不在眼前，到公公房间去了。
　　 小欧提上壶脚步沉重地下了楼，向西走了一百米，见到了公公学院里的陆老师，陆老师认识小欧：“小欧回来了？听你爸说你考上宝大的研究生了，啥时候去报到呀？”
　　 林小欧腼腆地笑笑：“陆老师好，好久没见了。八月末去报到。”然后友好地对陆老师点点头。又向南拐，走过二百米就到了水房，水房里空无一人，小欧接满了水，吃力地走走歇歇，三百米歇了六次，才到楼下。小欧缓了一口气，提着水壶，扶着墙上楼，心里不免抱怨：“婆婆这也太抠了。家里所有人都在工作，公公又是院长，至于节约到如此地步？到水房提开水做饭吗？”
　　 一步一步艰难地挪着步子上楼，小欧手脚发软，喘着气，睒着半只眼睛看楼梯的标示牌，绿标牌上那个白色的“3”字，林小欧看着有些模糊，汗水顺着面颊往下流，腿软得似要摔倒。她心里有些急，期望有谁下来帮她把水提上去，楼梯里没有第二个人，当林小欧慢慢地走到四楼北户的门口，腿肚子突突突地颤抖着，她在门口又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按门铃。
　　 “打水好远，累死了。”小欧进客厅就放下水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每天接几壶水，轻轻松松的，你们年轻人真是缺乏锻炼，太娇气了！”张西琴立即回复。
　　 林小欧警觉：这是婆婆家！婆婆不知道她做人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起身又提起壶往厨房走。可是张西琴却急了，不满的情绪从额角和额头上“钻”出来。她早就估量到小欧今天一定回来，她本来准备锻炼小欧单独给家里人做饭的，临时出了大女儿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的。她这周临时给大女儿说了一个接受培训的学习计划，没想到女儿、女婿商量不到一起，还提起了离婚，大女儿自幼学习就不好，没考上大学，招工进了国企，还谈了个工人对象，张西琴千般反对，万般阻止，最后人家照样男娶女嫁了，她就一直不待见大女婿。
　　 院里为了强化各部门的财务管理，主要为了解决几个对院里贡献大的教授子女就业困难，意在财经大学委培几个子弟，毕业回到学院和附属机构进行安置，院办给了杨院长一个名额，专为解决他大女儿杨娟到学院工作问题。结果倒好，这小两口纯属狗肚子装不下四两油，这么好的机会没给小两口带来喜悦，反而带来了矛盾，女婿不让杨娟去上学。张西琴主张杨娟自己去上学，毕业回院里，期间可以趁机离了婚。杨院长用谴责的眼光看着张西琴，无奈地阐明他的观点：“我主张这件事听年轻人的，上学和婚姻是两码事，不要混淆一谈。”
　　 林小欧看着家里的局势，势必要她做大厨，她可劳不起了，身体不允许。她嘴里叫着杨建成，人就到了杨武翔和建成的跟前。
　　 林小欧怔了一下，什么院里的高层内斗，本来和她不相干，但现在既然直接指向公公，公公又一向待她不错。就好像不能不追问一声了。
　　 她看着公公的脸犹豫地问道：“李副院长既然打的这个心思，爸，您不会有事吧？”
　　 “刘南风他爸就是这么说的。事情往往不会空穴来风，还是提早准备。不行就让出院长位置吧，爸，您干院长都十四年了，太久了！压着下边的人动不了，这是官场大忌！”杨建成补充说到。
　　 “嗯，我会考虑，你们不要担心，该干嘛干嘛。”
　　 林小欧点着头，对父子俩说：“建成，我妈昨天给我打电话，我二嫂从湛江回家了，让我今天回家吃饭，我想着陪建成回来看看爸妈，然后再回我家。建成，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一个人回去了。”
　　 杨武翔立即回复：“建成，你们收拾收拾走吧，和小欧回家看看她嫂子。”
　　 建成点头说：“好。”
　　 小欧就像扑火的灯蛾似地快速扑向外面收拾去了。建成迟疑了一会儿，站在书房门边抓头皮。张西琴气得在客厅打嗝，张西琴一生气就打嗝，多年的老毛病了。小欧完全可以一巴掌猛拍在婆婆后背，这嗝就吓回去了。可林小欧不敢那么做，婆婆毕竟不是妈。
　　 她转身到自己房间去，却见床上都是大姑姐的衣服和包包。大姑姐会离婚吗？没有确切的消息！既然什么也管不了，自己身体又不能累，我还是赶紧回娘家吧。建成看见林小欧收拾了衣服，刚刚新添了两个包走过，建成心里松一口气。他知道父亲会认真对待，今天就没白回来。但他也知道父亲不会轻易让出院长的位置，他为院里做的事情太多了，牺牲也太多了。何去何从，他这做儿子的是左右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