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欧故意兴奋地在家里张扬着，把那张成绩单塞到杨建成的手里。杨建成高兴地脸上的皮肤跳了几跳，看完成绩单又推回到林小欧手里，一面应承道：“好，好，现在真是学霸了。你这是出国深造的节奏啊。真是勤奋！”
　　 杨建成进到卧室里边，躺在床边，搂着林小欧，把父亲学院的政治形势对林小欧说了，并且鼓动她：“小欧，今天古伯伯见我，鼓励我应该出国去深造，他和父亲是知遇之交，他建议我出国。可能是有啥不好的消息了？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走的，我是家里唯一的独子，我得守着父亲，顶起这个家。你好好的读研，直接争取出去读博；你走了，我的心就安定了一半。多事之秋，你要理解我的苦心。父亲的事结束了，我也会出去读博，这一步必须走，早走早好。”
　　 林小欧听说要她出国，一下就不乐意的样子。她不是一个铁娘子型的女子，她只想在学院当好一个老师，教好学生；在家当好一个妻子，相夫教子就好了。读研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但读博就可有可无了。当真远涉重洋，孤苦伶仃，林小欧就显出几分不情愿来，头靠在杨建成肩膀上，把睡亦衣拧成绳子、又放开。又拧成绳子，又放开。杨建成看到林小欧的纠结，悄悄地起床出去，把自己的提包拿进来，取出一几张美国的学院简介，林小欧接过来，就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颤抖而且沙哑，急口地说：“建成，你是急糊涂了？总说咱爸被人算计！你需要赶快改变思维，这样会害了你的。”
　　 杨建成望着林小欧，呆愣了几分钟光景，然后转身，他下定决心：即使家里遭遇劫难，哪怕房塌屋陷，他自己一个人扛着就是了。至少不能让林小欧和他一样担惊受怕，他想到一个决然逼走林小欧的主意，就这么办了。
　　 时钟已经敲了十一点了，杨建成也没有睡意，他一手搭在林小欧身上，揽她入怀。这一夜在美好、体谅、爱意满满里过去了，不管将来家庭会如何变故，但杨建成和林小欧还是琴瑟和谐的。
　　 大清早，杨建成和陪林小欧一同回了娘家。进到客厅的时候，林小欧看见了父亲。林老爷子看见林小欧回来时，尹武健正在书房读书，她默默地读书、喝茶，很久都没有这般休闲的景致了。
　　 杨建成把手里提的礼物放在桌上说：“爸，这是小欧省下来的生活费，在回民巷给你们买的大骨油茶和糕点。”
　　 林老爷子叹了一口气，眼内含笑地看着林小欧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宠溺地说道：“小欧舒适生活，好好学习就是了。省钱干啥？我和你妈啥都不缺，你们生活好，我们就比吃啥都香！”
　　 林小欧摇着头，直愣愣地看着林老爷子，又看看尹武健，再看看杨建成，感叹有家，有亲人真好。
　　 “爸！今年只有这一次了。陈导师要带我们去企业毕业实习了，有两个月都不方便回来了。还要赶写论文呢。”
　　 因为就要毕业了，林小欧已经取掉环三个月了，一直没有怀孕。她有些焦急。悄悄让妈妈陪她去医院检查。杨建成在家陪林老爷子，林小欧和尹武健直奔省医院去了。检查完妇科，大夫让做个白带化验。省医院门诊异常人多，看着排队等结果的长龙，尹武健转身就到楼上去了。林小欧叫了声“妈”，便也跟着上去了。林小欧望着妈妈的背影发怔，心想妈妈到底要干什么？小欧就低声问：“妈，你上楼来干什么？检查结果在楼下取，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尹武健点着头：“我知道不会有啥事。我有个老同学，是这的副院长，我顺便来看看他嘛。”
　　 尹武健的同学赵副院长还真在。尹武健的突然袭击，吓了他一跳。他迎尹武健进办公室，两人寒暄过后，当知道老同学是陪着女儿来检查时，安排脑外科的护士小李去了化验室，过了不大一会儿，当小李拿着化验单上来，赵副院长就带着尹武健母女去了妇科主任办公室。看见妇科主任，嘴里说：“你给看看，我同学的女儿。”妇科主任打开检查报告单，化验单，指着报告说道：“这孩子宫颈糜烂，都2度了。有孩子了吗？”
　　 尹武健赶紧接话：“没有孩子呢，张主任，您看这宫颈糜烂好治吗？”
　　 “这个病比较难治，容易迁延和反复感染。需要物理治疗和药物治疗相结合，效果会好些。以后定期来做电烤，人虽然痛苦，但效果好。今天我先开些中药吃着，下次来做电烤。电烤期间不能有性行为。”
　　 林小欧一手拉着妈妈，脸上飞红，她低着头。妇科主任偷眼看林小欧，看见她的窘迫中含着一些忧郁，就顺嘴宽慰了她几句。林小欧心头卜卜地跳了，反倒安慰尹武健不要担心。
　　 林小欧，说道：“也罢，摊上了就好好治疗。可是，我给建成一说，估计我婆婆又会唠叨、教训我。唉，这事真烦人！”
　　 尹武健体谅地看着女儿，是啊，林小欧是人家的儿媳妇了。事关林小欧的婆婆，她也没有办法。下午五点钟光景，周末大街上的人还很多，吵闹得异常厉害。尹武健带着林小欧回到省进出口管理局家属院，家属院像是被淘空了一样地安静，就连乡下来的娄阿婆，也不像平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唠家常。飞机场刚起飞的一架飞机，发出轰轰隆隆的轰鸣声，飞过头顶的天空。院里来了两个找人的姑娘，穿着连衣裙在院里抬头细看楼号，嘴里嘟嘟囔囔地瞅一眼门口进来的人。“阿姨好！请问张谋德家在哪栋楼里住呀？”“喏，左边那栋，三单元二楼东户。”“谢谢！”林小欧扭着腰和尹武健嘀咕着，悠闲地穿过花园上楼去了。小欧额上的微汗就细细密密地渗出来了。她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楼上的张阿姨抱着孙子下楼，她赶紧开门溜进去。每次遇到张阿姨，她那眼神，假装是逗弄她孙子，却偷偷地用余光打量林小欧的肚子，在林小欧的身上来回扫视。林小欧浑身不自在。她都二十九了，是该有自己的孩子了。杨建成转过身来，安慰林小欧：“又不是什么绝症，好好治疗就行，担心啥啊？”
　　 林老爷子却用了慈祥的口吻说道：“不要性急！总会好的嘛！否则谁有病还去医院啊？”听得这句话人都屋里的人笑起来了。林小欧装作生气，恰好看见尹武健坐在沙发上休息。看见妈累了，林小欧去倒了杯水递给尹武健。
　　 尹武健弩起了一对已经凹陷的眼睛，平和地反复说着一句话：“女人是一条命，男人也是一条命；女人天生要背负比男人更多的责任。”
　　 此时杨建成正从厕所里出来，他满脸淡然，一边出，一边偏过头说道：“小欧晚上回家不？看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尹武健正感叹得起劲，听见杨建成的问话，就叫着小欧的名字说：“和建成回家去吧，你马上要回学校去写论文了，你们又要好久不能见面。回去，毕业了就回家住着！”
　　 张西琴听说了林小欧的病，郁闷得更加苦了。先前那些不良的情绪忽然又踅过来，她拍着杨建成的肩膀说：“喂，没事，有病就治。小欧也是，人流了去读研，读完能怎么？还不是回学校当老师嘛？”
　　 杨建成怒冲冲地叫起来，将张西琴往远推了一下：“妈！我和你谈过几次了，我们怎么生活是我和小欧的事！你不要横加指责小欧！决定是我们两个人做的！你指责我就可以了！”
　　 张西琴睁圆了眼睛，冲着杨建成喊：“看你把她惯成了什么样子？”
　　 杨院长不紧不慢地拿着本书，走出来说：“你在这里吵，也是白吵。这事又不是天灾人祸，孩子们求上进，吃大学教学这碗饭，现在的形势不读研根本就没有发展空间嘛！孩子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建成，你到你古伯伯家坐坐，他前天还问起你。”
　　 杨建成起身就走了，留给张西琴一个高大的背影。
　　 杨建成见了古伯伯，听古伯伯的担忧，建成预感到检察院赵父亲调查很快就要来了。他思索了几天，忽然对林小欧冷漠异常，并开始夜不归宿。对于杨建成的突变，林小欧能想起来的原因，就是婆婆对她的厌气，对杨建成起了很大的作用。加上林小欧身体有病，怀不上孕。其实省医院的妇科主任讲了，其实宫颈糜烂不会必然导致所生的孩子视力有问题，但她嫁的人家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讲究颇多，她得先治疗好疾病。她每天喝着难喝的中药，定期去做电烤。电烤结束，糜烂会结痂，脱落。在做了半年的电烤后，身体明显好多了。
　　 她不明白杨建成为何忽然对她如此嫌弃和冷暴力。她们吵架的机会多起来了。感情逐渐变淡，甚至可有可无。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三个月，杨建成看着小欧的沮丧、痛苦，故意冷淡林小欧的做法也快坚持不下去。赶紧向林小欧提出了离婚，同时流言传到林小欧耳朵里：“杨建成和他女同事南岭好了，情投意合，出双入对的。”林小欧痛哭，她和建成这么登对的一对璧人，夫妻感情也会破碎，她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林小欧几次想找杨建成谈谈，杨建成都没有履约回家。她终于明白：杨建成变了！他们真的完了！她最后不得不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杨建成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真的和他流言里的那个女教师相好了。那个女教师叫南岭，丈夫出国，她留守国内，结果等来了丈夫的一纸离婚律师函。
　　 林小欧万念俱灰，她大哥知道后，远涉重洋打来电话：“同意离婚，申请来美国读博。”
　　 林小欧和杨建成领了离婚证那天，天气晴朗，蓝天白云的。可林小欧却感到透骨的寒冷。领了证出来，林小欧就无助地坐在了民政局门前的台阶上，泣不成声。杨建成站住，怜惜地看着林小欧，欲言又止，几经犹豫，最终还是一个人走了。
　　
　　 七
　　 回到家的林小欧，痛苦了一阵，在大哥的鼓励下，她抛弃世俗的所有看法，化悲痛为力量，一门心思用在申请出国读博这事上。一年后，林小欧被美国斯坦福大学录取。她终于要走出离婚的桎梏了。她得意着、高兴着。她带着护照，到了北京。想在出国前再转转，在转到她喜欢去的王府井，看到那个杨建成领她来过的东来顺总店，她迈步进去，揭开棉帘子，还是那么浓烈的羊膻味，她看到了她和杨建成当年坐的那张桌子，空无一人，如她心里的空落落。店员来问候她的时候，她退了出来。她又去了什刹海全聚德烤鸭店，她点了烤鸭，拿到一个累计食客的连续号纪念牌，在等候的过程里，她想起了在恭王府摸那个“福”字的情景，石洞里好长一段路才有一只昏暗的小灯泡，她隐约看见那个石壁上的“福”字，黑乎乎的看不甚清楚，四周黑乎乎的，林小欧瑟缩着，犹豫着不敢摸，杨建成果断地拉着她的手，按上那个福字，冰凉地渗骨，杨建成就一直拉着她，直到出了那个长长的石洞。那个高大的背影，永远占据了她的心房。哪哪都是，溢满心间。林小欧想起这些往事和记忆，知道自己一旦跨出国门，真的就会物是人非。
　　 她泪水涟涟中，下意识地拨打了杨建成的电话，当那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她就泣不成声了。她一再抑制自己的感情，最后鼓起勇气问：“建成，我在北京，即将跨出国门。我去了我们以前一起去过的一些地方，我发现我是如此爱你，一生的刻骨铭心。我最后对你说一句话，只要你对我说：别出国了，回来吧，我立即回来。真的！”杨建成颤栗了一下，他脑子很乱，检察院已经找上他家了。父亲，母亲都有些乱了。他知道林小欧申请名校的博士资格好难的，她下了多大的功夫？林小欧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他垂头想了一会儿，调整了哽咽的情绪，抬头朗声回答：“都走到这一步了，你放心出去学习吧，过去的都忘了。祝一路顺利！早日学成归来！”说完立即挂了电话，呆愣中视线模糊……
　　 林小欧失神地流着泪，没人知道这个美丽的女子怎么了。服务生端来烤鸭的时刻，林小欧再也坚持不下去，起身跑到吧台，结了账，直接跑走了。
　　 杨武翔家真的倒了，杨院长被检察院带走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全院。善良的人们抱着美好的期望，三三两两到杨武翔家里看望张西琴，希望她能坚强起来。检察院搜查了家里，连张西琴的首饰都没有放过。尤其是珍珠项链，玉石项链，存折都没有放过。张西琴问检察院的来人，人家什么也不说，只闷头搜查东西。杨武翔被隔离审查，不允许见任何人，家人面面相觑也没有办法。
　　 两个月过去了，杨武翔被放了回来，院里吵闹得异常厉害。杨武翔的支持者，骂着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另一派则说，估计事没完呢，学院迁址，新盖几栋大楼，这么大的工程，谁知道他在里边拿了多少好处费？等着吧。
　　 其实这次的事情，真是悬之又悬。杨武翔家里被淘空，存折被拿走，但连生活用度都有了困难。只有杨武翔知道有多惊险，检察院问询的事情，逐一落实后，基本上都属于诬陷。最后落在扬子建筑公司送给张西琴的一条玉石项链上。学院选择建筑公司的时候，公开举行了投标会。院办考察了几家公司，最终综合考虑决定的扬子建筑公司，事后扬子建筑公司买了果篮，来杨武翔家里坐过。后来，又来一次时，杨院长不在家，人家送了张西琴一条玉石项链，检察院拿到项链，经扬子建筑公司确认后，拿去鉴定，居然是条假玉石项链，价值不足两千元。不够检察院两千元的立案条件，杨武翔有惊无险地被放了。
　　 学院的领导层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李副院长取代了他，李副院长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了，并且重组了院领导层。杨武翔当副院长十六年，当院长十四年，他早该激流勇退的，他总觉得新学院的建设还有事没有做完，他不放心。结果闹了这么个结果以后，他和李副院长都倍觉尴尬，李副院长打死都想不到，杨武翔在这么大的工程项目招标中，居然两袖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