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则寻人启事无意引起了我的注意。靳xx，男，30岁，xx人。于2014年3月23日从家出走，至今未归。走时身穿灰色夹克，下穿灰色裤子，脚穿黑色布鞋，身高175cm，偏瘦。精神有轻微问题，但能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其父亲名叫靳xx。现如今已经走失六个月，家人非常着急，如有知情者，请及时与他的父亲联系。其父手机号码，187……
　　 发了会呆，又把视线转移到这则信息上。
　　 前阵，我们这里来了和这则信息所示各方面都很相似的人，就蜗居在邻居的墙角下。大家每看到穿得脏乱，吃得不饱，且睡在冰冷的地下，就投来同情的目光。继而怜悯地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若父母知道，该有多心疼！我更是不忍心看。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的思想又斗争开了，确切地说，爱管闲事的老毛病犯了。
　　 唉，我还是享受清闲，抑或照管好儿子。这样的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岂不是折腾人家？可他一连两个多月，都是那样的惨状。眼看天气逐渐变凉，他再这样下去，如何了得！那股管事的欲望又蠢蠢欲动，加之气候的巨变，我不由得拨通号码，越过了心灵的那道防线。
　　 接电话听声音大约是一个老者，先问我什么地方，如实相告。再问，打车方便不？我说，汽车两个小时便到。火车呢，时间能长点。他说，安顿好家里，即刻就来。做了后悔，不做更后悔。与其都是后悔，还不如做了。这样，至少不遗憾。
　　 问及老者，不担心愿望落空吗？他说，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付出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
　　 这样的心情，我理解。在情急之下，人的所有努力，都会迸发出来。
　　
　　 二
　　 三天后。接到老者的来信。他说，已经出发了。坐的火车，在孙镇的出口下。
　　 我听后，心里蛮忑忑不安。一直盼望他早来，现在，他真的来了，我却有点后怕。怕不是他要的结果，怕令他再心碎一次。路，走到这里，没法扭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这万分之一上。
　　 洗了衣服，把孩子送去，盘算着，他最早也是四点多到，迟的话，便在五六点了。未料两点多，同学红来，说她在街口等我，一起去拜访久远不见的丽。按时间，够充足了。于是，想也没想上了车。不知不觉聊到五点多，老者的电话过来，说他到我家门口了。
　　 而这时，司机却不知去向。急得如热锅的蚂蚁，便让霞代劳一下，先把老者领进门歇会，等我回来再作打算。霞痛快应允后，我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好几年了，没有这么上心过。他不是我的谁，只是一个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老人，我却把他当父辈。人家做某件事，总要图点什么，要么高高挂起，避而不见。我放着安逸的日子不过，偏要无事生非。这不是找骂又是什么？我不伟大，也不高尚，在这件事上，我只是想尽心。
　　 尽一个不是他女儿，却胜似他女儿的心。
　　 如果一个人的心在做了每件事以后，可以温暖几天，我情愿去做。
　　
　　 三
　　 天未黑，月亮却已高挂半空。
　　 路人冷得几乎都穿着棉衣，我也不例外。而面前这个六十开外的老者，只披着一件厚外套。看见他的脸色紫青，没敢问，他哈着气，像是故意安慰我说，还算好。我想说什么，只能下咽在肚。实在是心疼得没法开口，也说不出口。就木讷地跟在他身后，一直向前走。
　　 今晚，他要住宿。旅馆主人极不肯收留。他说，你人熟点，帮忙通融一下。我正从外面回来，饿得两眼昏花，为了安顿好他，放下碗筷毫不犹豫。本来想趁天亮给他找个免费的栖身之处，时间不允许。那个将近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一见老者把我带来，就警惕地问，要干嘛？我笑着说，除了住宿，还能怎么？
　　 她说，一律不要老人，挣不下几个，还要倒贴。我说，家里要是有地方，我也不放心让他外边住宿。看在同村人的份上，暂且留一晚吧！她刚要拒绝，约摸十一二岁的女儿猛不防从后面床上窜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并甜甜地说，阿姨，你的耳环好漂亮，我能好好欣赏一下么？我说，没问题啊！中年女人心软了，她说，出了事你必须负责。口头协议，这里有监控。
　　 老者想要说谢谢，我使了眼色挡了回去。他只好作罢。
　　 临走，我交代他，安心休息，不然，没有力气奔波。他像听话的小孩一样点点头。我随后又说，明天早晨七点多过来，我八点多饭就做好了。他立即说，别管他。他在饭店买。我说，到这里了，就是家。再说，家里的饭香。中年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她指着老人问我，那是谁？
　　 我说，和我父亲生前很要好的，且是同龄人。
　　 女人不由自主将钥匙掏了出来。
　　 如果在老人身上榨不出油，谁都不想靠近。为了老者，我狗机灵的，编出了很多谎言。一辈子不喜欢说谎的我，突然成了最能说谎的人。我摇摇头，实在不能不说，那就瞎说吧，好在是为了别人好。
　　
　　 四
　　 七点半，老头来了。听见脚步声，赶紧呼唤他进来。他说，这么早，担心我没起来。
　　 我说，已经把儿子送去幼儿园了。他这才不好意思挪动双腿。我看着他满脸的疲惫，就晓得昨夜没休息好。搁谁，丢了儿子，能入睡么？我三下五除二擦了脸，梳了头发，就去邻居家看门开了没有。
　　 他歇息不住，尾随我下了台阶。谢天谢地，所有人都在。于是，我便打听主任的房间，营业员告诉我在二楼。不等我起身，副主任在不远处的龙头下提水。我就靠近跟前，表明意思，想调他们屋檐下的监控。
　　 主任说，他不拿事，得和正职商量。问及在吗？他说，吃了饭才来。恐怕得到十点以后。老者神色再次暗淡。我说，那他先歇息，趁这会空闲我把饭给做熟。他说，不饿，也没食欲。我说，那就四处走动走动，顺便打听打听消息。
　　 正合他心意。估摸二十分钟，他再次推门。我递过杯子，说，喝点水，平静一下。他呡了一小口，说他想去派出所，让公家出面。这样情况比较好。我说，这样，我再去问问主任。如果他吞吐，那么再去派出所不迟。他说，也行。主任刚才的态度还有点缓和，这次却很绝对地说，墙角睡了两个月的孩子根本就不像这个老头。
　　 我说，人家大老远跑来，不就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吗？你起码让他看了，这样也踏实。不然，他怎走得安心呢？主任默不作声了。但也没算答应。老者终于去了派出所，所长很热心，当即拿起电话，给正职拨通。正职回答得很干脆、爽快，不过他说，得等下班后看。现在人多，正营业呢！再说金融单位不比其他行业。老者吃了定心丸，眉间的郁结稍微解开了一点。我跟着他也舒了一口气。
　　 现在办点事很难，我早有准备，也让我这个急性子人变得和缓了。
　　
　　 五
　　 三五个小时，在以往，很快很快。此时，却苦度如年。渴望来临，却又惧怕来临。
　　 有梦总比没梦好。只是，一想到，一眼就定型命运了，心里还是绞痛。激动人心的这一刻，随着我们起伏的心情终于来到。
　　 很准时四点半，主任带着老者进了营业室。他有点颤抖，更多是紧张，不停地揉眼睛，生怕自己认错，抑或怕自己看不清。周围几个营业员的心情也都同样着急难耐。她们不想让老者失望，便尽量地挑选高清的视频。
　　 老者的眼睛一眨不眨，却还是在确定后，无望地摇头。随后瘫软在椅子上。事实已证明，不是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儿子。也就是说，他白来这趟了。他想哭，却没流泪，最后在营业员的好心搀扶下，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镜头前。
　　 我说，不管前方何其遥远、渺茫，您都要照顾好自己。否则，以后的路怎么继续？他故作镇静了一下，随即说，没事。这一刻，他的头发似乎更花白，神情也沮丧到了极点。我不得不劝慰他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好一会，他梳理顺情绪，才对我说，谢谢你给予的鼓励和支持。他想好了，回家吃饱喝好，重新踏上寻儿的征程。
　　 我由不得鼓励说，这才像个称职的好父亲。
　　
　　 六
　　 他说，要回去了。说完，就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我紧追几步，把二十元钱硬塞他口袋。并把大半袋子的梨和苹果递到他手里。他一边推辞着，一边百遍重复，不要。我说，相识一场，拿上吧！只当是了却我的歉意和心意。他说，给我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怎好意思让再破费？我说，不值钱，路上解解渴。
　　 他感激的眼神袭来，嘴唇也跟着蠕动，却始终没开口。
　　 最好把要说的话下咽在肚。否则，我会难堪尴尬的。
　　 他非要进超市给我儿子买食品。我阻挡住，说他再磨蹭，就该没车了。他还是那么执意。我只好不顾大街上众人的目光，拉扯住他，直把他拉往回家的路，他这才妥协。而我不得不把他送到放心的地方。果真如我所料，没有一辆车。好不容易来了一辆，司机却摇头不走。
　　 这时，恰逢路边开过来一辆出租。我就和司机讨价。他说，不管多少，坐上。我说，他老了，挣不来，得省着花。他顿时沉默不语。可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但再郁闷，也不能这样任由别人宰割。他应允了，又是感激的心理。我却很不是滋味。
　　 他招手欲再见了，我也准备转身。他突然扭头问我，为什么要对宾馆的中年老板娘说，他是我父亲生前要好的人呢？我说，难不成说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也不看这样人家让他住么？他说，那倒是。接着，他又问，那为什么还要说，他是我父亲的同龄人？我说，我父亲本就和他同龄。
　　 他哦了一声。真的要走了，他却再问了我一句，你父亲在哪里？
　　 我抑制住汹涌波涛，低沉地说，上天堂十八年了。
　　 他又哦了一声。随即哀叹一声。我想，他是想去墓地看我的父亲把，他要表达感激，已经没有可以让他做的了。人心总是在互相感染的时候才有温度，尽管我说话生硬，可骨子里就怕老者太动情。
　　
　　 七
　　 正要送儿子，老头打电话说，到家了。特地报声平安。希望我放下心。
　　 我说，那就好。他说，打了四五次，你没接，还以为把我删除了。我说，怎会呢？随之说，不管哪天找到了，再多打一个电话。
　　 他说，行，一定。
　　 而这时候，窗外的艳阳已经高照。
　　 截止今天，事情过去三天了，我还是难以说服自己放下。也许有些事情，没轮到自身，无法心静如水。不管怎么，总是尽了一回心。谁都想要好结果，往往事与愿违。以前，人们说，人生不在于结果，在乎追寻的过程。这句话有点自欺欺人，也有点自我安慰。老者追寻的就是一个结果，结果失望，过程还有意义么？可想想，过程也不是一点没有值得回味的可能，只是有些心酸。没有结果，我们就没有前行的心劲。所以，带着心劲上路，纵然结果糟糕至极，也不枉一场做梦的心。
　　 人生路上，我们遇到的是太多的陌生，陌生往往变成熟悉，听着老者到家给我报平安，我心头一阵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