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往事】童年往事(散文)
一
吉安是我父辈的祖籍,进贤是我出生的城市。童年时光虽然很短,可我却有足够的时间去漂移。因了父亲那份动荡不安的工作,我一次次在祖籍与出生地漂移,一次次在城镇与乡村边缘辗转。漂移,是我童年成长路上一串串难以滞留的脚步;辗转,是父亲工作途中一次次无法掌控的颠簸。漂移于我来说,是一段快乐与忧虑交织的时光;辗转于父亲来讲,是一段艰难与辛酸的跋涉。
我父亲1950年在樟树中学念书。高中尚未毕业,父亲就被政府动员提前参加了工作,分配到进贤粮食局工作。那天上午八点,父亲走在去单位报到的路上,阳光是那么明媚,湖水是那么碧绿,云朵是那么洁白。然而,白云悠悠的下面,被晓风沐浴的父亲也感到几许凉意。
父亲走上工作岗位后,可谓前程似锦,履职一年就担任了粮食局购销股股长。任职期间,承蒙进贤县长的厚爱与信任,时常会把一些文字材料交给父亲撰写。父亲说,有时任务重、时间紧,字迹写得潦草,潦草到连自己写的什么字都不认识。
1957年,“反右派运动”开始了,县里的领导干部要父亲综合“大鸣”、“大放”中的群众意见,写成大会畅所欲言的发言稿。这本是一项实话实说的群众性活动,却被成了日后“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问罪父亲的可抓把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之后不久的日子里,父亲因为发言中一些所谓的“不妥”言辞而受到牵连,被定为“中右”分子。政治风暴中刮过的中右帽子,戴在父亲头上,其能量不轻,它轻而易举便让父亲的工作场所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更。因为中右,1958年父亲被贬去基层进贤梅庄乡石灰厂当厂长。当时我五岁,我经常在心中默默无语地想:父亲到底犯了什么错误,弄到这么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工作?但我不敢跟我大弟讲,不想让他幼小的心灵蒙上不快的思绪。虽然,大弟比我小两岁,但他懂事不会比我差。
记得父亲送完我和大弟去了进贤县城保育院之后,在我们一阵啼哭声中,父亲毅然去了梅庄。泪眼中,我看见保育院所处的位置是背面靠山,区域面积很大,让我一时想着怎么这里是这么大的地方。那天晚上,我不知是深夜什么时候,突然听到一只什么动物发出的嚎叫声,那种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划破孤寂的夜空。我很害怕,想起刚离开的父亲距我又那么远,我更是毛骨悚然。第二天,有小朋友说,是狼叼走了小猪。
启蒙路上,可怕的一幕尽管给了我当头一“棒”,但保育院生活的温馨小手很快擦干了我可怕而又忧郁的泪水,我很快忘记了一切,全身投入了到保育院的集体生活中。
进贤保育院的条件非常好,每个小朋友有一张小床,一床挨着一床。每个寝室有四排床,长长的宽宽的寝室上面安装有很多竹子编织成的篾搭子,用篾搭子做成的风扇,每隔一段设置一块,一块连着一块,每块系着一根长长的拉线,夏天由保姆拿拉着扇风,给我们快速进入梦乡带来舒适的凉爽。
吃饭的时候,不用担心填不饱肚子,只要举手就可以继续盛饭。饭和粥都是用大桶装着,应有尽有。到端午节、中秋节的时候,食堂还会加餐,一人可以吃上一个鸡蛋。保育院的室外,有好多好玩的运动设施:儿童滑梯、跷跷板、秋千、石马,用木板围成圆形的向上爬的漆成绿颜色的木栏,在当时真的好奢华。
那个保育院是上了级别的,只有县领导的孩子才能进去。父亲自然不够资格,但我和大弟没有人照看,妈妈又不管我们,父亲只好去哀求保育院的领导,有两三次,父亲都是求得泪流满面,望着父亲七尺男子居然流泪,我深深感觉到了父亲的不易与艰难。
到了星期六,我们小朋友就站在保育院大门口,等着父母接我们回家。我母亲在进贤县城工作,一天到晚忙得都不见人影。父亲在梅庄乡镇,离县城比较远。每次都是小朋友全部领走回家了,只有我和大弟跟着老师回保育院,好在我们姐弟俩形影不离。
记得有一年春节,父亲因事出差错过了回家的车,我和大弟竟然在保育院过了一个年。那天下好大的雪,老师带着我和大弟去菜地里把菜剁回来炒着吃。
二
1961年,我在进贤民和小学读一年级。一年级结束后,继续念书的学校发生了重大变化,我跟随解甲归田的父亲北上。1962年父亲因之前的政治运动问题而丢了工作,不久母亲又与父亲离婚。离婚后,父亲带着我和大弟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吉安老家。
我的二、三年级是在老家小学念的。记得三年级学“珠算”课,我叫大弟回家里帮我拿父亲的算盘学珠算,可我祖母死活不肯把算盘给我,说我会弄丢。这也不能怪祖母吝啬,那个年代乡村贫困,算盘被视为贵重物品,而且仅有的一个算盘也是父亲从进贤带回来的。当时父亲去百加赶集,若父亲在家是不可能不给我的。
有的时候,历史总会在不长的时间内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这变化是拔乱反正,还是鸣冤剧情的补偏救弊?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1964年,父亲带着我和大弟又从老家回到进贤粮食部门做临时工。
记得父亲当初进贤工作离职时,父亲就想着日后恢复正式职工的那一天,故1962年离职时领取的四百元安家费压在箱子底下一直没动过一分钱。二弟不和我们在一起,有一年,父亲把二弟从母亲身边接回老家以后(二弟和三弟判给了我母亲,三弟一直寄养进贤朱龙口保姆家)一直都留在老家农村。直到现在,我还为二弟没有我和大弟在进贤渡过一段快乐时光而深感遗憾。
父亲带着我和大弟回进贤后,他只身去了进贤七里镇粮管所当粮食保管员。不久,父亲与母亲复婚了,我和大弟在我妈妈工作所在地念书,地点是张王庙,校名是“牛溪小学”。在牛溪小学上四年级,班主任老师姓张,教我们的语文课,张老师改作文时,都是把学生叫到他面前当面批改,并且向我们说明为什么要这样改。有时还白纸黑字把学生的作文抄好贴在黑板上,叫同学们集体修改,谁改得好就采纳谁的意见。张老师还教导我们业余时间要多看书,日常生活中细心观察周围的事物,随时搜集与写作有关的素材。由于他的启蒙与敬业,我的作文进步很快。
四年级时,我学会了写“伏笔”。正文中要写到的内容,会在开头轻描淡写地带上一笔,打一笔“埋伏”。写作文的时间通常是一百分钟内完成,我用二十分钟的时间写开头。开头写好以后,往往就想到了结尾要怎么写,因为开头和结尾相呼应,于是赶紧写下来,否则就怕瞬间遗忘了。
我的作文的正文一般是在最后写,一旦进入正文写作后我就泉思如涌,手中的笔写得再快,也追赶不上如岩浆迸发的思绪。由于写得快,刚刚写好的作文,誊写时就不记得是什么字了。我几乎不用七十分钟的时间就能把作文写完,然后修改,工整抄好。五年级的时候,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拿到班上念。
我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喜欢看书。每次去别人家作客,我都是一去到客人家就去找书看,因为儿时家里穷,没钱买书。有一次,我在温家圳外婆家里玩,找到了一本我喜欢看的小儿书,可没看上几页,我的那本图书便从床头上不翼而飞了,我怀疑是我舅舅的儿子“毛几”偷走了,只有他是最大的“嫌疑犯”。外婆家里没有别人,再说他也喜欢看书。那天丢书后,搞得我一个晚上没有睡好,我几次起来找书,总希望每次寻找中能出现奇迹,然而,奇迹并不是慈善家,从头至尾就没有同情过我的努力。在没有找到书的分分秒秒里,失书像一道难以摆脱的阴影纠缠了我一夜的睡眠,折磨了我一晚不爽的心情。
在进贤牛溪小学期间,我特别喜欢打乒乓球,我的乒乓球打得很好,班上没有几个人能打过我,我善于“拉球”。牛溪初中有一个体育老师训练我们打乒乓球,他的技术特好,是我膜拜的偶象。为此,我特别向往上初中,希望继续接受他训练我打乒乓球。
三
然而好景不长,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初中学校停止了招生,晋升初中的学习之舟就这样搁浅了,我的休息时间突然多起来了。
我居住在张王庙,空闲的日子里,我和大弟经常坐一站火车到温家圳外婆家玩。每次去售票口买火车票时,我都会蹲下身子,手里拿着散钱高举,递到售票窗口前,嘴巴不停地说“阿姨买半票”,“阿姨帮我买……买……买半票。”售票员看不见我的头,只能看见我伸上来的颤抖着的小手,就收我们半票的钱,其实我的个头早就超过了半票的高度。我的初心是想做一个城实的孩子,我的善良是不希望我的乘车出行有丝毫的欺骗,但想起父亲的不易,想起去外婆家玩的半票也能减轻家庭经济负担的时候,我的初心还是没能占据上风,我的善良还是没能战胜“邪恶”。
到了温家圳下火车,我们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达外婆家。有一次,经过一片稻田的时候,大弟发现了一只乌龟,跟着乌龟后面跑了几步,就把乌龟逮住了。虽然乌龟个头不是很大,但逮住活生生乌龟的那一刻,我们真的很开心。
在进贤张王庙期间,大弟经常去水圳或稻田里抓鱼。进贤有个“军山湖”,湖中鱼利资源极为丰富。鱼喜欢结伴出游,尤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鱼们,为了寻觅裹腹的食物,以满足身体长膘日益增长的需要,它们把“床位”铺在了湖边的浅水沟内,把“餐桌”摆在了有水的稻田里,大弟经常光顾那些“宿舍”和“餐厅”。有一次下雨,我俩放学回家,一条鱼从低处的一丘稻田逆水跳起老高,跳到我们跟前的稻田里,我们赶紧脱掉鞋子,迅速过去捕捉,大弟按住了鱼头,我配合控制住鱼尾巴,最终硬是把滑溜溜的鲶鱼抓到了手,将鱼高高举起的瞬间,姐弟俩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种天真烂漫的欢笑童音,悠扬在绿色原野的周围,侵犯了禾苗安静栖息的领空,扰乱了水稻“天地人和”的生长环境。
夏天,稻田里没水了,只要发现一个小水坑,我和大弟就会把里面的水泼干净,用手翻着沟内的泥巴,不用多久就能翻到一盆又一盆的泥鳅,收获一脸又一脸欣喜若狂的快乐。
我在张王庙期间,父亲休假的时候,经常会从七里到张王庙看望我们。每次父亲来了,我们特别高兴。我住在一幢有着长廊的房屋里,每当我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我就知道父亲来了,这种唤醒我心灵感应的信息,每次捕捉都是那么的精准,从来不会出现丝毫的偏差。
父亲总会跟我提起“石桥”,石桥就是父亲固守粮库的地方。每次从父亲口里说出“石桥”两字,我的情感波涛便会在内心汹涌:哇,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多么引我向往的地方。
很快,飘渺的向往变成了我坚实的足迹。
1966年我小学毕业,我和大弟去了七里石桥渡假。一到石桥,我简直惊呆了,啊,石桥村太美了,我惊诧为啥没见过这么美的村庄。
石桥村是一个中等规模的村庄,坐落在一个地盘较大的矮矮的山坡上,房屋一律坐北朝南,村舍整齐划一,房屋井然有序。村庄后面为山林,村庄东、西面为农田,整个村庄被一条大写L形的自东向南宽约五米的小溪环绕,装饰着石桥村与众不同的自然风貌。春天,溪岸花红柳绿;夏天,小溪碧波粼粼;秋天,溪水清澈见底;冬天,溪流连绵不断。小溪南面叠满了厚厚的长条石块,村民们每天都在这里洗衣、洗菜,捕鱼的竹排每次都在对面的埠头靠岸。水溪左边离村庄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一口水井,供全村人饮水。早上或傍晚,通往小溪与水井的大路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浣衣的喧哗声,挑水的脚步声,将这里的热闹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父亲保管的粮食仓库是一个地主家的房子,位于村庄农舍的东面,一共有五幢房子都储存了稻谷。每幢房子都有一个天井,五幢连接在一起的房子长度和村民一竖一竖的房子(包括院子)总长度一样长。村子里的人都姓“温”,没有杂姓。温氏人都喜欢到村中间大道相聚、休息。夏天,各家的西瓜、甜瓜(又叫梨瓜)拿到这里来品尝分享。节日的时候,村民在沟沟叉叉里网到的鱼,都在大道上分给各家各户。如果说,进贤“军山湖”身上的神经末梢是那些纵横分布的沟壑,那么它庞大分布的体系,丰盈了石桥村民的甜美生活,让石桥村成了江南独特的鱼米之乡。
石桥村的村民,常年分为两个作业组。我从小就有恋土情结,我要求村里的妇女主任带着我去她那个作业组和村民们一起种麦子、棉花、豆子等农活。后来,另外一个作业组有意见,我就往两个作业组跑,今天到这个作业组干活,明天去那个作业组劳动。到了端午节、中秋节或春节的时候,村民们就会拿些蒸的年糕、米果、糍粑给我们吃。吃下去的是乡村民间小食,感受的却是村民浓浓的厚爱之情。
童年,我与大弟相处的生活总体是欢快的,但快乐的岸上也偶遇过惩罚的登陆。我的大弟真是贪玩,有一天,我帮村民们把我家的洗米液拿去喂猪去了,大弟把大门上锁之后就去玩了,等我回来下起了大雨却进不了门,父亲出门把晒在院子里的棉被、席子淋得直滴水。父亲回来见状,二话不说就把姐弟俩关在门外,一个晚上不让我们睡觉,这个大弟把我也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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