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最后一头花猪(小说)
阿娘说,老二,来,喝酒,你有这个心就可以,俺知道,就算你同意,你婆娘也不会同意的。
养了儿子还要带孙子,这就是俺的阿娘。俺还没有提到这个问题,阿娘就先说出来了。
俺说,阿娘,俺刚才去了屋后的猪圈,今年的花猪崽相比往年少了许多。
阿娘说,哎,以前俺倒没感觉老,可今年俺发现俺确实比以前老了许多。
俺望望阿娘的头发,已经斑白,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像刀刻一般,显现出无限的沧桑。哎,岁月不饶人呀。
阿娘说,老二,俺是老了,但身子骨还壮实,以前一天的活儿如今俺只能半天干完,腿脚也没有以前灵活了,只要无大病,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哎,老二,以前穷了,没把你哥俩送上大学,你诚实本分,日子过得还不错,而老大,现在都没得婆娘,混得水不流舟,老大得有个婆娘,没得婆娘就没得家呀。她的神情有些暗淡。
俺说,阿娘,老大有了爱爱,就等于有了希望,别想的太多。
阿娘的神情又放出光彩,说,老二,爱爱这娃儿可机灵了,也很懂事儿,俺现在能叫口儿了,能给俺端洗手水,端饭了。俺要是再年轻个十年,有着一身的好力气,俺一定要把爱爱供养到最好的大学,说到这里,俺真对不起你和你婆娘,都是孙子,而俺对王鑫的照顾少一些,真有些愧意,你和你婆娘多担待些。
俺说,阿娘,看你说的,你把俺养大就很不容易了,如今,俺还没有孝顺你一天呢,你还想着你的孙子。
阿娘说,老二,你是俺身上落下的肉,可你婆娘就不一样了,不是俺身上的肉,心存芥蒂呀。
俺说,阿娘,知道了,有些事情俺慢慢地与她通融,该说的跟她说一声,不利于阿娘的话俺就带进坟墓。
阿娘说,哎,老二,你明白这一点就对了,左边是娘,右边是婆娘,一点儿事儿没有处理好,就会引起矛盾,遇事儿多忍,没弄清楚的事儿,就装哑巴。
俺说,阿娘,俺记住了。
阿娘喝了几杯,有了些许醉意。俺不能让阿娘喝了,阿娘的酒量明显有了很大地下降。人年纪大了,还得保重身体。
那天下午,俺帮阿娘又铡了一个星期的猪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俺带着一身的夕阳往街上赶去。
十
家和万事兴。
俺和婆娘这几年和和睦睦,家里少了磕磕碰碰的事情,阿娘每月按时将保姆费让俺交给老丈母,有时这个月钱不凑手,下个月准时补上,阿娘没得时间送来,就让上街的最多王大妈捎来。逢年过节还给小王鑫红包、压岁钱,俺家的存折上的数字一位位地增长。最近,婆娘还计划着买个铺面单干呢。
王大妈是沟里、沟外有名的月下老人,经常在街上转悠,为了认识四乡八邻的姑娘、寡妇,她可是用尽了心思,近年来这媒婆也是赚钱的行当,快人快语热心肠,一桩媒两千块,一个月做成两桩,一年也是四、五万的收入,而且顿顿吃香的、喝辣的且上座。要不,王大妈对俺大哥王老大的婆娘之事也挺上心的。
最近,工地上的活儿不太多,俺也闲了些,下班之后,俺有时也在街上遛达几圈。昨天,在北街闲逛的时候,遇上正在选衣服的王大妈,这个高挑的女人,穿着那种衣襟飘动的衣裤,显得宽大,洒脱,见人一脸笑。
哎哟,贤侄,俺正要去你家找你了,正巧在这里给碰上了,这说明这好事一定能成。她说。
王大妈,什么好事儿?让你给高兴的。俺问。
贤侄,是你大哥的事情,李家沟的李寡妇有些眉目了,你娘让俺给你捎个信儿,明天回去一趟。她的脸上很兴奋。
老大都四十好几的人,还要个婆娘干啥?那不是给自己添负担吗?俺说。
哎呀,贤侄,话可不能这么说,少时夫妻老来伴,老大孤苦伶仃,有个婆娘,将来也好有个照应。她说。
哦,是呀,有个婆娘固然是好,免得将来俺为他操心。俺这样说,是为了面子上的事儿。
贤侄不愧是街上人,明事理,说话也好听,明天呀,记住哟,你阿娘让俺给你捎的信,俺还有其它事儿,忙去了。说着,她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俺对大哥的婚事不是太上心,为老大的婆娘之事儿,俺还跟婆娘争论过一次。
俺说,沟里的小爱爱聪明伶俐,要是有个阿娘就好了,这样,就多一个人爱她。
婆娘说,老二,我看未必,后妈有两种,一种是黄花闺女,真结了婚,黄花闺女肯定会生,那她就只疼自己的娃儿;还有一种就是寡妇,既然是寡妇,就有自己的娃儿,那她也一定疼爱自己的娃儿。
俺说,柳叶儿,你说得有道理,可老大一个人,没得个家,总不是个事儿。
婆娘说,依我看,他活得倒自由自在的。
俺说,听阿娘说,沟里的王大妈想把李家沟的李寡妇凑合给老大。
婆娘说,老二,你得把握住一点儿,老大讨婆娘,不管是黄花闺女,还是捡个寡妇,有本事儿他自己讨去,别让阿娘掏腰包,阿娘是你和老大两个的阿娘,阿娘的钱也有我们的一份。
俺连忙说,是是是,老大有本事儿自己讨个婆娘,走,俺们去给儿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服。俺转移了话题。
从婆娘的口气中,她对老大讨婆娘的事儿是极力反对的,老大混得水不流舟,连自己的屁股都捂不住,要个婆娘干啥?只能给阿娘增添负担。当然,不是她的兄弟,管他有没有婆娘?自那以后,俺极力避开这个话题,因为这其中牵扯到阿娘,阿娘极力想给老大讨个婆娘。
俺说,柳叶儿,俺家的花猪肉又没有了,俺去沟里看阿娘那有没有现成的。没办法,俺只有找这个借口,婆娘才不会怀疑俺去沟里的真实目的,且每次回来都不空手而归,其实,阿娘早已准备好了。
婆娘说,老二,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俺这次刚蒙蒙亮就动身了,因为俺想急切地知道王大妈给阿娘灌了啥迷魂汤,或是阿娘给王大妈哪些好处,让王大妈为这件事儿出力。
到老家的时候,阿娘刚起来,正在拾掇屋前的晒场,今天有贵客临门,拾掇干净给人个好印象,其实,这贵客已经来过无数次,只不过没有这次隆重罢了。
人逢喜事儿精神爽,俺看阿娘今儿个格外有精神。
俺问,阿娘,这李寡妇的家庭情况咋样?
阿娘说,前十来年男人埋了煤洞子,可能赔了点钱,日子还能过,十多年前的钱与现在的钱不能相比了,可能那点儿钱早已花完了,家里呢,就留下一个儿子,儿子比爱爱大两岁,已成了大小伙子了,就是还没讨婆娘。
俺说,阿娘,李家沟比俺这沟里的条件还要差,你十多年前就提说过,李寡妇咋不答应呢?
阿娘说,头一次俺给王大妈拎了只花蹄脚,王大妈可能嫌礼少,也不太用心,去了趟李家沟,回话是,李寡妇刚死了男人,还处在悲伤之中,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俺是跟着王大妈一起去的,李寡妇人长得还标致,冲着俺那四只花蹄脚,勉强地说,等过了三年再说这事儿吧。不过,每年少不了王大妈的花蹄脚和李寡妇的花蹄脚,这十几年呀,俺也不知道给送了多少花猪肉和花蹄脚,今天终于有了结果,李寡妇终于答应了。她喜上眉梢,此生完成了一桩大事儿,了却了一桩心事儿。
俺问,李寡妇是答应了,可老大答应没?
阿娘说,老大听俺的,小时就乖巧,再说了,他不听俺话行吗?四十多岁的人不捡个寡妇,还能讨个黄花闺女?老了有个伴,三病两痛的也个人照顾,哎,前两天,俺跟老大通了电话,老大答应了,只不过这几天身体不舒服,好像感冒了,说年关的时候回来,让俺做主把这事儿给他定了。年里无日了,快刀斩乱麻,定下来,年里老大回来也有个暖脚的,心也会收回来的。
俺突然想起了,今儿又是腊月了,阿娘就是一支傲雪的腊梅。
阿娘说,老二,快来给阿娘打下手,把这花蹄脚肥瘦分开,俺等会用红薯粉条炖出来,那味儿可叫个鲜,老大婆娘第一次来俺家,俺可不能给老大丢了脸面,得把人家给招待好,这是贵客呀。
俺就帮着阿娘整理起那花蹄脚来,有肥瘦分开的,有肥瘦连在一起的,俺干这个是行家,婆娘爱吃这个,每年从阿娘这里拿的花蹄脚,俺都拾掇得利落,除骨头之外,没有一点浪费,骨头俺和婆娘也舍不得扔给狗啃,把骨头熬成汤儿,让儿子喝了长骨头,长得壮实,这不足为奇,十几岁的儿子,个子跟俺差不多了,俺想,这大概是花蹄脚的功劳吧。
中午时分,王大妈带着李寡妇来了。
阿娘跟王大妈寒喧了一阵子,她们应该是老熟人,俺也插不上话,倒把俺当成客人,因为俺是街上人,在沟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阿娘说,老二,快来见过大嫂。
王大妈俺当然认识,另一个跟阿娘一样细瘦、但比阿娘高半寸的婆娘就是李寡妇。俺叫一声,大嫂。叫着有些别扭,这未过门的婆娘是俺的大嫂?
李寡妇倒不害臊,一脸地笑,说,这就是老二,俺听阿娘多次提过,说俺们家的老二可有用了,在街上买了房,还买了铺面,正准备买车呢?
这话不假,俺确实跟婆娘商量过,打算年里买一辆小轿车,且俺的驾照已拿到。
王大妈就不用打招呼了,她倒很直接,说,老二,给嫂子沏杯茶去。
俺沏罢茶之后,就拾掇桌凳去了。王大妈和李寡妇去了厨房,她们有说有笑地做着饭菜。
酒桌上当然是一种快乐相融的氛围。
虽然王大妈、李寡妇把俺当客人,那是她俩对俺这个街上人的敬重,人贵有自知之明,今天是李寡妇第一次过门,沟里讨寡妇没有那么繁枝缛节,都是二道菜,组合家庭,凑合在一起就行了,王大妈也是今天的贵客,按辈份是长辈,又是媒婆,也是今天桌子上的功臣,理应上坐,俺和李寡妇分坐两边,阿娘还在厨房忙着。
俺就充当主人的身份,主不请,客不饮,这是沟里的土话,俺先举起了酒杯,说了句土不土、洋不洋的话,欢迎大嫂来融入俺们这一家,干杯。俺先干为敬。
王大妈、李寡妇也随着俺的酒水下肚,也利索地把酒喝下了。接着,就是你陪俺,俺陪你,气氛还真热闹。
阿娘上桌了,喝了一圈之后,就忙着给李寡妇、王大妈、俺夹菜。
王大妈说,红梅,这酒、菜吃喝得差不多了,俺这个媒婆呀,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阿娘说,你说,俺听着呢,老二,你也听着。
俺成了娘的主心骨。
王大妈说,红梅、老二,小李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儿,老大也答应了,只不过是老大有事儿没能回来,回来之后小李和老大就睡在一张床上,今天呢,俺这个媒婆把该尽的责任全部尽到,免得日后落下口舌,今天小李来了,就说明这件事儿已有了圆满的结局,小李和老大走在一起真不容易,给两万的定亲、结婚费,这是所有的水礼、彩礼都在内,你俩看行不?
阿娘忙说,行行行,这是俺们以前说好的价格。
俺犯着嘀咕,一个寡妇还要票子?两万元钱不算多,但心里还是有点儿不舒畅。
王大妈看出俺的不高兴,说,老二,这两万块钱是小李暂且替老大保管的,她过来之后,还不是老大的?还不是你们一家子的?
理是这个理儿,俺就没再说什么。
阿娘从里兜里掏出了两万元崭新的票子,递到了王大妈的手中,她是媒婆,将来要见证一切,老大毕竟没回来,若李寡妇收了票子反悔咋办,那她这个媒婆就可以帮阿娘索要这两万块,必要的时候可以法庭上作证。看样子,阿娘早已准备了一切,且把一切事情都做得很妥当。俺来只见证这一切。俺很庆幸婆娘没来,婆娘要是在现场,一定又会跟俺大闹天宫,给老大讨婆娘又给两万,难道她不值钱?连老大的二道菜都比她值钱,这就是妯娌关系,必须平等地对待。也许,俺婆娘要是在现场,阿娘也不会当面把钱交给李寡妇。
酒足饭饱,王大妈、李寡妇要离去,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儿。
阿娘紧紧拉着李寡妇的手,说,在这儿玩几天,回去也没什么事儿。
李寡妇说,阿娘,俺还忙着购年货,王大妈给俺儿瞅了个姑娘,年里也无日了,俺和老大的事儿都说好了,等老大一回来,俺就过来和你一起过日子。
阿娘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家里又添人进口了,人丁兴旺呗。她又走俺跟前,说,老二,往后俺们都是一家人了,赶年里俺给你赶双千层底布鞋,你这脚大码是四二码,等老大回来之后,你再回沟里,俺送给你,算俺送给你的礼物。
俺听了,内心一阵莫名的感动,这大嫂真把俺当作自己人了。
送走王大妈、李寡妇后,俺也要回家。
阿娘从里房拿出两只花蹄脚,说,今年的花蹄脚所剩无几了,你和婆娘省着吃,圈里还有一头三百来斤重的花猪,打算过年宰了,老大现在也有婆娘了,你和老大各半边。
在俺的印象中,老家的里屋有取之不尽的花蹄脚。俺说,阿娘,你全部给俺和老大了,那你吃什么呀?
阿娘说,傻娃儿,俺不是和老大生活在一起吗?有老大吃的,还少俺一口?
也是的,俺想到了一个不该想的问题,阿娘和李寡妇都是山沟沟人,应该相处的很好,且都是半路失家,有共同话语,不像俺婆娘是街上人,和沟里人隔着层膜儿。
阿娘说,老二,今天的事儿不能让你婆娘知道,即使有一天知道了,你得一口咬定那两万块钱是老大自已些年在外面打工挣的,你混得好,日子好过些,老大混得差,阿娘也没得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