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最后一头花猪(小说)
俺的心里突然一阵激动,真想说,阿娘,俺错了,给您找了这么大的麻烦。
婆娘听了阿娘的话,皱丧般的脸舒展开来,挂上了笑容。
俺想呀,钱的诱惑力真大呀,婆娘的表情转变得如此之快,还不是那五万块钱的房款首付起了作用。在没争吵之前,俺就与她商量过买房的事情,这几年,她在超市挣的钱没俺的多,买房是大事儿,得要两个人共同奋斗,她把她的私房钱拿了出来,和俺的凑在一起,在街上买套房子,也就差个四、五万了。阿娘今儿这么一说,她那五万块票子无疑是雪中送炭,解决了俺俩的燃眉之急。
婆娘甜甜地说,阿娘,到家了,怎么有不到家坐坐、吃了午饭的道理?我这就去买菜,中午我陪阿娘喝两杯。她把娃儿塞到俺的怀里,看样子真的要去菜市场买菜。
阿娘忙拽住了婆娘的手,抚摸着,端祥着,说,俺的柳叶儿真是个明事理、贤惠的婆娘,说真的,俺还真想在这街上待上一阵子,享享清福,和孙子小王鑫在一起,叶儿,你的心意俺领了,俺是真的走不开,沟里的百十嘴巴望着俺了,哦,叶儿,上次让王大妈给你们捎的花猪蹄脚吃完了吗?若吃完了,改日,沟里有上街的人,俺请他们再给你们捎带几只,自家的东西不算钱的。
婆娘说,阿娘,还有呢,你也要吃,补补身子,这样身体才好,别舍不得吃。
俺在一旁只是个听客,哎,婆娘这才算说了句人话,暖人心。
阿娘说,俺的叶儿真会说话,俺天天吃呢,你看,俺的身子骨健壮,就是这味鲜的花猪蹄脚儿给吃的。
俺知道阿娘说了违心的话。
婆娘没能挽留住阿娘,俺也不知道她是真心挽留还是假心假意?反正这会儿气氛蛮好,一阵凉风吹来,俺感觉暖暖的。女人的心思真让人捉摸不透。
婆娘要送送阿娘,被阿娘止住了。
阿娘说,叶儿,你快抱着小孙子回去,早上天凉,可别冻着俺的小孙子。说着,在小王鑫的脸亲个不停,逗得小家伙格格地笑了。
婆娘从俺的怀里接过儿子,说,阿娘,您慢走,有时间了到街上住上一阵子,老二,你送送阿娘。
俺的心里呀确实有些不平静,婆娘呀婆娘,前些天,你把阿娘骂得狗血淋头,今个儿又这般甜言密语,俺真是见了鬼了?婆娘呀婆娘,你就是六月天的暴风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俺陪阿娘着走在大街上。俺说,阿娘,一大早的上街来,肯定还没吃早饭吧?
阿娘说,真还没吃,老二,你请俺吃饭。
阿娘的话真还让俺更加迷惑,捉摸不透,若婆娘在场,她肯定说吃过了,不饿,不肯下馆子,在俺的印象中,她是个节俭的人,从来没下过馆,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掰说,而如今答应得如此干脆,这真是奇了怪了?俺说,你真下馆子?
阿娘说,老二请俺下馆子,俺岂有不吃的道理?走,俺娘俩儿边吃边聊。
阿娘最喜欢吃街上的凉皮了,俺就带着阿娘进了一家手工凉皮馆子。
手式凉皮做得很有劲道,阿娘吃得津津有味儿,一份吃完了,俺又给她要了一份,说,阿娘,你要是喜欢吃,俺以后遇上沟里上街的人就给你带几份。
阿娘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油腻,说,好的,老二,俺没有白养你一场,晓得心疼阿娘来了,你怎么不吃?没带钱?俺的兜里还有呢?
俺的鼻子一酸,想说,阿娘,这凉皮呀俺吃腻了,不想再吃了,可话到嘴边强忍着没说出口,说出来的是,好的,俺也陪阿娘吃一份。俺又要了两瓶啤酒。阿娘喝了一口啤酒,差点没吐出来,说,这哪来酒呀?平淡无味儿,像俺喂猪的潲水。俺知道阿娘喝不惯啤酒,就给她换了一小瓶二两地瓜烧。
俺俩娘就你一杯俺一杯地喝起来,阿娘确实饿了,俺请她吃饭,她得吃得饱饱的。
俺说,阿娘,要不再来一份?
阿娘的脸红红的,说,老二,俺就喜欢和自己的晚辈在一起吃饭,今天吃得够饱的,也非常高兴,难得老二有这份心情。
送到街口的时候,阿娘让俺驻了脚,说,老二,都送到了这里吧,家里有娃儿,很忙,你回去吧。
俺说,好的,阿娘,路上小心些。
阿娘说,晓得了,熟门熟路的,闭上眼睛俺都能摸回去,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俺正要往回走,刚才与阿娘吃饭,耽搁了些时间,婆娘和娃儿还没有吃饭,俺得回去帮衬,婆娘回来了,美好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得把凌乱的屋子收拾干净,还得带着婆娘转悠着瞅心中满意的房子,今天的事儿可真不少。
阿娘又叫住了俺,瞅瞅路边的行人,把俺拉到一个背静的地方。
俺有些奇怪,问,阿娘,有啥事儿?这么神神秘秘的?没有外人,就算有,俺一个也不认识。
阿娘说,老二,小心驶得万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让外人听见,会笑话的,就说今天这事儿,俺回到沟里,面对沟里的舌根子,俺得否认这一切,说都是一些嘴巴痒、磨牙的闲牲畜编造的假话,俺老二和婆娘过得好好的,小孙子好可爱,见人会挤眼笑了。
俺不明白阿娘为何这般说法,说,阿娘,这是假话呀。
阿娘说,老二,你性子冲,人实诚,会吃亏的,俺拉你到这里就是为了教你学会说假话。
俺更不明白了,问,说假话、吹牛皮还需要教吗?俺不禁哑然失笑。
阿娘说,老二,难道你没看出来你婆娘是个心计很深的人?你得有个心眼,婆娘要哄,哄,就必须说些违心的假话,叫什么来着,哦,电视里说的“善意的谎言”,就是这个意思。
俺说,阿娘,俺明白了,就是俺肚里的想法不能让婆娘全知道,比如说,婆娘穿某件衣服不好看,俺要说穿在身上美若天仙。
阿娘说,对,就是这样,你婆娘是街上人,心气高着,不比俺们沟里人,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亏都能当;什么事儿都忍。遇到什么事儿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一失足成千古恨,是男人,要学会担待,学会忍让,要像你阿爹,凡事儿都让着俺三分,俺是个急脾气,年轻时,躁得很,你阿爹就用拖拉脾气来对付俺,从来没有动过俺一个手指头,那个时候呀,俺就是幸福的,舌头、牙齿很要好,也有磕碰的时候,俺看得出,你婆娘性子急,但这婆娘顾家,钱财都往家里揽,不像有些婆娘,花钱如流水,不知男人挣钱的辛苦,这样的婆娘能发家,家里会越来越有,日子也会越过越好,老二,你要珍惜,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逞能呀?长能耐了?有本事在外人面前显,别在自家人面前逞。有时呀,你明知道自己是对的,也不要跟婆娘硬来,气不过的时候,你就一声不吭,或找个背静的地方抽烟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阿爹就是这样的,俺一直记着呢,哎,还是你阿爹对俺好呀。
阿娘的这篇长篇阔论,俺听得稀里糊涂的,但有一点儿,好男人是不动手动脚打自家的婆娘的,俺记住了这点儿。
阿娘意味深长地望着俺,似乎在说,老二,俺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俺点了点头,说,阿娘,俺记住你说的话了,你放心吧。
阿娘这才松开俺的手,放心地回沟里去了。
俺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着一个问题:难道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
八
小王鑫满百日的时候,俺也受够了罪,白天俺是阿爹,顶着炎炎烈日去工地砌砖头,累得汗流浃背;晚上俺是娘,抱着儿子转悠,这哭百日真准了,时间一到,小臭崽子还不哭了。自从上次吵架以来,俺真变得乖巧多了,这得益于阿娘的法宝,凡是遇到婆娘的唠叨时,俺就抱着小王鑫转悠到街上,不理婆娘,要唠叨你就对着墙头、灶台唠叨吧。也许,唠叨是女人的天性。嗨,这法子还真得法儿,家里太平许多,没有火药味儿,更没有火山爆发。俺也专心挣钱,婆娘吃了阿娘的花猪蹄,变得更加丰腴了,俺晚上当罢娘之后,还要当男人,但这些都是俺乐意干的。
前几天,俺和婆娘在街中心的黄金地段看了套三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房子,房子挺大的,但价格也不菲。婆娘说,要买套像样的,一步到位,别图便宜,将来后悔莫及。俺和婆娘把家里的所有存款汇聚在一起,加上阿娘的五万,刚好够,相差无几,只是身上没有存款了。婆娘说,钱是人挣的,没有了存款,才有更足的动力。婆娘的话不错,是这个理儿,俺附合着。
搬家的那天,俺和婆娘事先都商量好了,不动客,到时只宴请阿娘和老丈人一家人,热闹一下就可以了。这几天,工地上催得紧,俺这个做大工的包头,本来可以做一个甩手工的老板,可为了增加家庭收入,俺不想再另找大工花钱。再说了,如今的社会很现实,人情礼往都是无息存款,甚至是贴息存款,最后票子都让酒店给赚去了。
中午,婆娘在家里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俺陪老丈人喝了不少酒。老丈人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夸俺呢,说他闺女找对了,找了个肯下苦力挣钱的男人,若要跟了那个“陈世美”,现在还住着出租房,前些天,他还见着了那“陈世美”,穿得邋遢,一看就是副穷酸劲的模样。
婆娘听着这话,说,阿爸,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巴,提那陈芝麻烂谷子事儿干吗?
老丈人醉眼迷离,说,好好好,不提了,俺就喜欢光祖,来,光祖,俺陪你干两杯。
俺受宠若惊,自从上次婆娘事件之后,俺对老丈人有着一种怯意,能躲则躲,能不说话就别说话。这是老丈人第一次陪俺陪酒,俺有些惊惶失措,忙站起来,说,谢谢阿爹。俺不知道俺的嘴巴里怎么蹦出来了这四个字。在沟里,俺的嘴巴里只有喊阿娘的声音,根本没喊过阿爹,俺喊出这个声音,显得很不自然,很拘谨。
婆娘说,老二,叫阿爸,你现在在街上有房了,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街上人,要跟我一样,叫阿爸。
这就是俺的婆娘柳叶儿,俺知道她这是站在俺这边说话,要俺在娘家人面前挺直腰板,她的脸上也有光彩。
老丈人说,光祖,坐着喝,别那么多礼节,我们爷俩喝四杯。
俺坐下了,说,阿爸,俺陪你。说罢,俺先干为敬。
老丈人连干了四杯,只能说明一点,老丈人今天很高兴。
老丈母是个老实本份的女人,不善言辞,看样子,她是个沟里女人高攀到街上的,见人总笑一下,算是打招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个哑巴。这对于俺来说,可能是前世修来的福份,老丈人再坏,他是男人,男人的气量比婆娘大,不会在婆娘面前使坏。有些老丈母特别,专门找姑父的茬儿,反正眼前只有男人打光棍,没有婆娘打光棍,女儿离了婚可以再找,再找一个男人,她又能赚上一笔钱。她坐在老丈人的身边,是正座,生得端正,一副和蔼的面貌。
俺陪了老丈人,当然还得陪老丈母。俺说,阿妈(叫着蛮别扭的,没有叫阿娘自然亲切),俺陪你喝两杯。
老丈母抱着小王鑫,很亲热的样子,时不时在儿子的脸上亲几下,看样子,她很喜欢这个外甥,她笑了一下,端起面前的爽歪歪,抿了一口,笑了一下,算是礼节,始终没说一句话。
俺倒是喜欢这样的人,酒也喝得爽快,一口气喝下了四杯。
阿娘没来,她让常逛街的王大妈捎了话,沟里的长白条脚猪和那十来头发情的母猪要配种,她得照看着,怕长白条脚猪劳累过度,种下的种子不优良,生下的花猪崽不健壮,确实挤不出时间,就没来,同时,她让王大妈又给俺家带来了几只花蹄脚。昨晚,俺与婆娘枕头上嚼耳根的时候,就计划好了,三间寝室,俺与婆娘一间,儿子一间,还有一间有客当客房,没客人时就给阿娘留着,将来阿娘老了,把她接来住上一阵子,养儿防老,婆娘也同意了,可直到现在,阿娘也没在俺家的新房里住上过一晚上。
欢喜了几天,过上了几天幸福日子,这几天,俺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物极必反,生活琐事儿无处不在,每时每刻都缠绕在俺的这个家里。今天晚上,俺与婆娘进行了一场持久而激烈地争吵,不过,这次争吵,俺牢牢记住了阿娘交待的话,没动手脚,只动嘴皮子功夫。
婆娘说,老二,俺在超市的假期到了,明天我得上班去。
俺说,婆娘,上班就上班,跟俺说个啥呀?俺又不是你的顶头上司。
婆娘说,老二,你真是头笨驴,脑子一点儿都不开窍。她用手指戳了一下俺的脑袋,俺不知道是气愤还是爱抚。
俺说,婆娘,难不成还要给你领导拎个三两七四两八的?俺才不会那么下贱,一个超市工作也不是吃“皇粮”的公家编制,没啥牛逼的。
婆娘说,老二,你脑子注水了,尽想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我的班上还是要上,人活着,不可一日无业,特别是一个女人,要自立、自强,不能沦为家庭主妇,俺的工作薪水没你的多,但细水长流,大年三十俺吃饺子,老板还给俺发红包了,你有吗?你那挣一天有一天的,也就是饱一天的饿一天。
俺真的糊涂了,开始了沉默,阿娘说的,男人对付婆娘最好的法子就是装哑巴,俺对她上班的事情没搞清楚,俺不装哑巴行吗?万一说错了话,大闹天宫怎么办?吃亏的还是俺自己。
婆娘说,俺上班不上班与老板没关系,也不需要你走后门塞黑,俺上班与我们的小宝贝有关系。说罢,她朝熟睡的儿子脸上亲了一下,儿子就是她的资本、骄傲。
俺的沉默终于换来了婆娘的答案。俺恍然大悟,婆娘上班去了,谁来带俺们的小王鑫?这是一个非常现实而又棘手的问题。俺一时语塞,没有法子,只好继续装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