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大义(传奇小说)
喜元达一想到石亚荣,心里就有种说不上来的酸楚。他突然想起了八年前张新堂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你和石亚荣是有缘无份,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仇家。当时喜元达并不是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如今他算是彻底明白了。看来,八年前张新堂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发生。喜元达又想起了七年前的那次伏击战,当时若不是石亚荣带着队伍打鬼子的伏击,胡林谷游击队不可能取得那次战役的胜利,也不可能顺利救下王特派员。敌非敌、友非友,世事变化无常,他觉得人生的变故有时候简直是不可思议。喜元达想到那次伏击战,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也是他一直想问,却没来得及问的一个问题。想到这里,他扭头盯着身侧趴俯着的喜元郎,低声问道:“哥!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啥事儿?你说!”喜元郎低声回道。
“当年,咱爹是怎么死的?”
喜元郎扭头瞅了瞅他,回道:“心肌梗塞。”
“不可能,咱爹没病。”
“既然没病,当初你为何把他带到医院?”
喜元郎的这番回话,使得喜元达彻底哑了口。
这个时候,城南的天空突然窜起了一颗照明弹,照明弹于高空爆炸,映亮了潍县县城的大半个天空,同时也映亮了喜元达眼前的这座巍峨高耸的城墙。城墙上人影晃动,喜元达好似在那些晃动的身影中发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个女子一身戎装,手里紧紧握着两把驳壳枪。
“打——”张新堂短枪一挥,下达了战斗命令。一时间“噼噼啪啪,轰隆轰隆”的枪炮声响成一片。喜元郎是率先打响他那挺歪把子的。他一手紧紧攥住抵在肩胛处的枪托,一手紧紧扣住扳机,嘴里还随着“哒哒哒”的枪响发出“啊啊啊”的叫声,他脸上的表情更是狰狞可怕,那对平常总是半眯着的小眼睛如今瞪得浑圆,充满了斑斑血丝。
重机枪剧烈抖动着身子狂吼乱叫,把喜元郎孱弱的的身子顶得左右摇晃,枪筒里喷射出一连串红彤彤的火舌。喜元郎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神枪手,歪把子枪口所指之处,城墙上的国军纷纷中枪,尸体由城垛口像秋风扫落叶般纷纷掉落。喜元郎似乎是杀红了眼,嘴里的“啊啊”声突然变成了狂暴地叫骂:“打死你们这些支那猪……”
他之所以这样骂,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把自己又当成了想当年的日军宪兵司令。一直趴在喜元郎身侧负责给他捋弹夹的小李抬头瞅了瞅他,脸上掠过一丝愤恨的表情。
这场惨烈的战役打了将近一个时辰,西城门仍然没有攻破。双方人员伤亡也都是非常惨重。
东天的太阳早就升起了一竿子多高,这本来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然而现场硝烟弥漫,那轮太阳变得黯淡无光,躲在铺天盖地的黑烟后面若隐若现。八支队的战士几次冲锋都被架在城垛上的机枪扫了下来,城门口堆满了同志们的尸体。堆得像一座小山。
此时,城墙内突然传来密集的枪炮声,城墙上的守军顿时变得混乱不堪。原来,东、西、南三处城门都被解放军大部队攻克了,唯独武装部把守的西城门久攻不下。解放军没料到国军武装部的战斗力如此强悍,已经攻克三处城门的战士们便都围拢过来打援。
张新堂见时机已到,挥枪冲出了隐蔽点,大喝一声:“同志们,冲啊——”喜元郎将那挺已经打得发烫的歪把子往手里一提,紧跟着冲出了隐蔽点。喜元达也握着短枪冲了出去。
城墙上的国军仍然负隅顽抗,八支队的战士们冲出去的那一刻,被架在城墙垛口的重机枪扫倒了一大片。喜元达眼疾手快,挥手一枪,将那个国军机枪手打落城墙。
此时,城墙上负隅顽抗的国军已经被解放军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这座城墙对于国军来说无异于一座孤城。喜元郎作战勇敢,怀里抱着歪把子一路“突突”,第一个踏着台阶向着城墙上冲去。喜元达挥枪解决着城墙下零散的国军,也跟着他往城墙上跑去。
喜元达往城墙上跑的时候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即将窜出城墙口的那一刻,他紧跑几步赶在了喜元郎的前面。他刚刚踏出城墙出口,突然传来“啪啪”两声枪响,只觉得身子一沉,双腿登时像坠了两个大铁砣一般沉重,遂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喜元达强忍着伤口的疼痛抬头打量,见城墙上横七竖八地倒满了国军的尸体。城墙垛口的位置坐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女人双目紧紧盯着他,双手各握着一把短枪,枪口正指着他的方向,而她的怀里还揽着一个已经身亡的男子。那个女人正是石亚荣,她怀里揽着的是她的哥哥石亚军。由于近在咫尺,喜元达看得清晰,石亚荣当时的表情无比悲愤,她紧紧咬着嘴唇,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紧瞪着他的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喜元达也盯着她,口中喃喃嘟囔了一句:“亚荣——”
此时,喜元郎抱着歪把子也冲出了城墙口,他瞅了瞅中枪倒地的喜元达,举枪对准了对面的石亚荣。
喜元达突然大喝一声:“不许开枪。”
喜元郎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对面的石亚荣,朝着喜元达狂吼道:“兄弟,我若不开枪,她就会打死我们——”
喜元达突然举枪对准了喜元郎,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再说一遍,把枪放下。”
喜元郎有了些犹豫,歪把子的枪口开始缓缓下移。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石亚荣手里的枪突然响了。她开枪的那一瞬间,故意侧移了一下枪口,子弹贴着喜元郎的身侧飞了过去。与此同时,喜元郎将手里的歪把子一提,猛地扣动了扳机,机枪口朝着石亚荣喷出一串火焰。喜元郎朝着石亚荣扣动扳机的同时,喜元达手里的短枪也响了,子弹不偏不倚穿透了喜元郎的胸膛。喜元郎“啊——”了一声,手里的歪把子“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他的身子杵在原地摇摇晃晃了好一阵子,最终“噗通”倒地,蹬了蹬腿儿闭上了眼睛。喜元达随后也昏死了过去。
城墙上发生的这一幕,被刚刚踏出城墙口的张新堂看得一清二楚。他回身朝着城墙口大声呼喊:“卫生员,卫生员,这里有人受伤了——”
喜元达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一张病床上,他微微睁开双眼,眼前朦胧着一个身穿白大褂、头戴护士帽的女护士的身影。他觉得眼前的这个身影无比熟悉,伸出双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嘴里喃喃呼喊了一句:“亚荣——”女护士并没有将手从他手里抽回来,却抬起另一只手扯了扯盖在他身上的一床雪白的棉被,看着他笑吟吟的问了一句:“喜队长,你醒了?”女护士一说话,喜元达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并不是石亚荣。
二十天之后,喜元达伤愈出院,直接去了县委武装部。如今的武装部已经不再是国军的武装部,而是人民解放军的武装部。喜元达进了武装部大院,警卫兵带他去了部长室。一个姓孙的政委接待了他。孙政委先沏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托了托架在鼻梁上的一副黑边眼镜,盯着他问道:“你就是喜元达?”
“是的!”喜元达回道。
“我是武装部的政委孙克强。”
“张书记在哪里?我要去部队。”
“你不用找他了,他已经带着队伍北上了。你先看看这个。”孙政委语气冰冷地说着,将一张写满了字、还盖着红印章的纸递到喜元达手里。
“这是什么?”
“你的处理结果。”
喜元达将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突然将纸张往桌子上一拍,“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没有枪杀自己的同志,我没有——”
孙克强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喜元达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喜元郎同志不是你枪杀的吗?”
“我……”
“张新堂同志曾经说过,喜元郎同志作战勇敢,为解放潍县县城立下了汗马功劳,就是这么一个好战士,在胜利即将来临的时候,却牺牲在自己同志的手里,而且我还听说,他还是你的哥哥!”
“我……”
“你的问题很严重,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处理结果,你还有什么不服的吗?”
一星期后,喜元达被投进了潍县监狱。这座监狱曾经关押过无数的共产党人,墙壁上还留有他们气势磅礴的诗词笔迹,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或者“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喜元达对这些字迹都不感兴趣,只是盯着墙上的四个大字出了神,那是先人蘸着鲜血写就得四个大字——民族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