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少了白雪，裸露的尽是残枝败柳和荒芜的土地。眼前只有近处干巴巴的树，灰雾覆盖着，望不到远山。车像条蚯蚓，蜿蜒在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水泥路上，挣扎着，一味地辗转，向上，不停地转弯，之后弯入山涧，向那条从未去过的深沟里钻去！
　　 思界无边，天马由疆。忽然记起，山间颠簸而温润的土路，终是比水泥要柔软又温暖些，若是像现在一样疾驰，身后早已会尘土飞漫，而我也会绝尘而去吧。时光流逝，你我只顾在岁月中飞奔。几时，真正有心感受过大山深处，村与村之间的水泥路穿插在黄土间，几乎无死角得靓丽，会是这般好。而这样的好，在冬季，又分明是那么孤寂清冷，终是不得明朗。
　　 眼前，时不时会闪过一两个村子。或是我们的出现，惊扰了他们的安宁，传来了几声狗叫。迎面山坡上一男人和他的一群羊，总算给沉寂的空气带来了活气。欢快的羊群，拥挤着，你追我赶，尘土透过它们拥挤的缝隙升腾，空气中蔓延着一股酸酸的味道。车厢里不知是谁，一句话让几乎悲凉的心鲜活起来：看，那只，还有那只黑的，那只瘦的，到底比其它羊淘气得多！是，羊和人一样，总有安稳的，有不安分的。要我买羊，宁愿买那个淘气的……你一句，他一句，若冬天里的一束火苗，暂时暖了心房。
　　 几经摇晃，不知道又转了几道弯，溜了一大坡，车子稳稳地停在胡也沟村村委会的院子里。没等我们下车，村支书的老婆，热情地迎了上来。四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干净整洁。或是农村长大的缘故，村子陌生又熟悉，这个村子比起我的故乡来说小了许多，只是裹挟在沟壑里一个干巴巴的栖身的所在！
　　 一眼望向村庄，静谧，孤独，空气氤氲着丝丝惆怅，也或是理不去的哀愁。
　　 没有我想象的炊烟袅袅，高矮参差不齐的树木，枯枝有的悬挂交织，有的耷拉着，遮掩着我的视线。内心瞬间一片荒凉。差点忘却此行的初衷，走访慢性病患者，了解在人人享有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现状下，农村居民在当今疾病谱悄然变化后的状况。
　　 跟着妹子走在村里的水泥路上，几乎不见人影。旧的房屋，外墙裸露着陈旧的土坯，窗棂散落，门扇裂着深深的缝隙，院落荒草覆盖。然，依旧一把生锈的锁，尘封了往日的欢快喜庆，亦或，锁住的，是曾经贫穷背后纯朴而简单的幸福！而锁，若所有过往的凝聚，在审视如今整个村庄的变迁，又若一份对过往的执念和坚守。
　　 大概所有目睹此情此景的路人，都如我般心思一样低沉。同行的朋友如我，时而会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他们随意交谈着，村里还有多少人家？住着多少人？土地多不多？看病买药方便吗？老百姓每年体检不……妹子耐心地一一作答。路经每一处旧屋，她也会下意识地介绍，这家人目前的走向，孩子几个，何处打工，是否富足，还是升迁，等等。偶尔不自觉地道出些许心思，其中某些愿望，或是整个村子百姓内心的渴望吧。
　　 她的吐露，让我对村子有了大概了解。曾经三四百人的村子，现在仅有三四十人，留守的大多是不舍得离开这片土地的老人，年轻人都在外打工。只有春节，远在他乡的游子，才会拖家带口，迫切回到养育他们的故乡，村子也会暂时热闹几天。村上的土地不少，但种得不多，没有劳力，也只能荒着。
　　 一处向阳的窑洞面前，我驻足。五个窑洞，窗门都刷了绿色的油漆，整个窑洞墙体都刷了白，院子里囤积着金黄的玉米。几只母鸡悠哉地溜达在玉米周围，不时地“咕咕咕”，一条黑狗早已虎视眈眈，朝着我们瞪着它明晃晃的眼，我看着它跺了跺脚，引来它的几身干吼，幸好它是拴着的，它的怒气也只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走进家门。
　　 眼前的一幕，让我低沉的心开始活泛。墙上吊着的液晶电视，独自歌舞升平。大妈靠着沙发，耷拉着脑袋眯着眼睛，她的眉间舒展，一脸平和。炕头的猫蜷缩着，像个大蜗牛。妹子吆喝声惊醒了大妈，揉着惺忪的眼，看了看陌生的我们，憨憨地笑了。
　　 言谈间，方知老人家患高血压十年有余，按时服药，定时监测血压，控制得挺好。谈到每年一次的基本公共卫生服务体检，满口夸赞，很是体谅乡镇卫生院的不易，每年都拉来设备为村里人免费检查，还会发健康科普的书籍，小册子，控油壶，控盐勺等等，一切都是免费。说起孩子，满脸幸福，家里就老两口，四个孩子都在打工，日子过得都好。
　　 我轻问：怎么不跟着孩子去城市享享清福？她摇摇头，说外面闹心，不喜欢楼房。何况家里还有长嘴的东西，离不了人。那只猫很是奇怪，忽然就爬去她的胳膊，很应景地“喵呜”俩声，被她一扒拉，丢去好远。
　　 老人家很是善谈，说村里清静，空气好，也自由。或是看到我四下环顾屋子，说现在的窑洞五十多年了，门窗都是在原来小门小窗的基础上改过来的，这样子亮堂。当时也是费了不少周折，花去不少钱。
　　 她们谈话间，我溜出院子，隔窗打望其它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其中一屋，炕上摆了不少新鲜菜，水果之类，一个金灿灿的大柚子晃着我的眼。地下是白菜土豆，窑洞靠里是一台冰箱，显示灯亮着，该是处于工作状态。心下瞬息多了几分欣慰，村里人生活的确好了。而那条狗，大概看到我行为怪异，不合时宜地乱叫，或是我的行为真是有问题，自己也感觉像是在“踩点”，于是神经地“扑哧”笑了。
　　 离开的时候，老人家把我们送出了大门，老远，还在张望。这就是大山深处的人，依然有别于闹市或码头，她们始终怀有山里人的情怀，纯朴，善良。这或许是她们真正不离开故土的原因，这才是她们一生劳作，颐养天年，身心可以安放的地方。
　　 之后，又走了几户人家，既然贫富有差距。所患疾病大体如此，不外乎高血压，糖尿病，脑梗之类的慢性非传染性疾病。
　　 在去另一个自然村的路上，妹子说他们这边的路属于四好公路，该是能通客车的。我对于这个概念没有更多的了解，不过理解了她的心愿，也希望能如她，如村里的人所愿，能有车来回穿梭，给他们更多的温暖。然，真的可以吗？随着时光远行，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不仅仅是胡也沟村，中国农村现状都是如此，心下不免有多了几分感叹。
　　 气喘吁吁爬了一道坡，终于在这个村子看到了屋顶的一丝炊烟。环顾整个村庄，更加斑驳，苍老。没有啥新房，由于是自然村，更没有多少人。寻着烟雾的方向，穿过两堵泥墙夹缝的小巷，看到一处古迹，街门两侧是两个石狮子，基本完好，街门上的灰瓦依然整齐有序，没有任何残缺。虽是经历了风吹雨打，岁月洗礼，依然不失它的威严。遗憾的是，主人不在，没能看到院落的真面目。听邻居说，守着房子的是位近八十岁的老人，他的爷爷曾在日本留学，这大概是中国人，或是我们的民族固有的，根的情结吧。我的心忽地发紧，以后的以后，又有谁来守候？
　　 空荡荡的村子，仅有的几乎人家大都患有慢性病。既然慢性病高发不止是这个村子，这也是当今困扰国人的现实问题，于疾病来说，防远大于治。此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健康教育传播的重要性，才理解了为何要发展大健康理念。
　　 而今夕所有，乡村变化着实让人欣喜，路的拓宽硬化，新农村建设，移民新村突起、还有个别村子楼房拔地而起，都是社会进步，时代变迁的产物。而我们的村庄，仅有的只是老弱病残，也唯有他们，还在守护着古老而日渐衰落的村庄，守护着祖先留给我们的古迹古物，守护着农村所有的传统和美德，守护并迎接新时代每一次的变化。
　　 离开山村，心情更加沉甸甸的。胡也沟村或是别的村庄，一定如我的故乡曾经的模样，曾经欢天喜地，热闹非凡；曾经鸡鸣狗叫，孩童嬉戏；曾经溪水潺潺伴着妇人笑声荡漾；曾经……而这些，都已渐行渐远，落寞在时光深处。
　　 我的思绪还在不停地挣扎，过去，现在，未来！我几乎不敢做深度思考，再过若干年，胡也沟村，我的故乡，你的故乡，或别的村庄将会是怎样一番境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