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雅事之读书(散文)
读书乃读书人心目中一等一的雅事,但并不从来就这样。在很久很久以前,读书是一件苦事、累事,不仅是脑力劳动,还是体力劳动。那时的书还是用一条条削得薄薄的竹片编起来的,据说,秦始皇一天光阅读奏章,就要整整一牛车!想想,一条竹片能写多少字?一本书得多少片?那该是多重啊!所以,养成了三种习惯:一是文字必须是竖排,方便一片片地写,二是文字简洁,字数少,鲜有长篇大论;三是必有一几案用以铺排竹片书才能阅读,为了方便,那几案两头必须是圆的,这样多少可以省点力气。现在的电视剧中的古人常常坐在两头翘的几案后看书,在我看来,显然是个错误,那种几案应是大领导请下级吃喝时的分餐桌,两头翘是防止餐具、食品掉下的!
用竹片编成书是中国人的发明,这已有考古为证。用以书写的竹片或木片分宽窄两种,宽而厚的称为“牍”,窄而薄的为“简”,编撰好的简牍称为“册”。册的长度是有一定之规的,如民间的书信只能长一尺,因此,信亦称为“尺牍”。简牍起源于商代,盛行于春秋东汉,纸张发明后,简牍纸张并行数百年,直至东晋末年恒玄下令,简牍制度方告结束,简牍为纸张所代替。现在看来,这一废止令下得有些欠妥,用纸代替简牍,虽则方便了携带与阅读,但无形中助长了动辄洋洋万言的浮夸之风,以至形成文山。若想破除这一陋习,只需下令恢复简牍制度:所有官方使用制式文件必须用简牍,此令若施行,保证药到病除,何须三令五申!
简牍纸张并行数百年间,虽有轻便的绢帛作为载体,但其成本非常昂贵,也不太适于书写,因此,只有皇帝偶尔诏书一用,再就是画一两幅《马王堆汉墓帛画》之类的高档画带上天去,绝不敢奢靡到写书了,至少现在考古还没发现用绢帛做的书。不过纸的发明多少与绢帛有点关系,秦汉之际以次茧作丝绵的手工业十分普及,对无法直接抽丝的次茧反复捶打以捣碎蚕衣。这一称为漂絮法的技术后来发展成为造纸中的打浆,现代人更发展出把废皮打浆硬充真皮的技术!先人若知,定然自愧不如!
造纸术发明的初期,造纸原料主要是树皮和破布。工艺简陋,所造出的纸张质地粗糙,夹带着较多未松散开的纤维束,表面不平滑,还不适宜于书写,一般只用于包装。又经过无数改良,终于,造出了平滑、轻便,易于书写的纸,加上印刷术发明,书便大量生产,文字与书籍不再是极少数人的专利,有教无类成为可能。对读书人来说,不知是祸还是褔!
除了经史子集、农耕渔猎、医药工器等书籍外,宋代更兴起了用通俗文字写成,多以历史故事和当时社会生活为题材的白话小说。这原是不登大雅之堂,下九流的民间艺人说唱的底本,竟也公然刻印!为了显示其不屑,文人们便从《庄子 物外篇》:“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中寻来“小说”一词名之,以示与文人之“大达”之差异!大概小说来钱快,文人也写,只是不署真名,叫些什么“生”什么“叟”之类,以至在姓氏名谁之外,又多出个“笔名”来!没想到的是多年后,这个“小说”与他们心目中的雅事诗词歌赋一起同登一个叫“文学”的大雅之堂,“笔名”也流传下来,而他们所自傲的经济文章随时间而湮灭,他们的尊名也速朽了,真是天道弄人哪!
自大宋起,书便形成定制,多少年鲜有改变,以至现在宋版书价值连城!直到有一天,一帮喝了洋墨的家伙不安份,1909年开始,书开始变竖排为横排、改句读为复杂的标点、还编排了语法,什么名词动词形容词、什么主谓宾定状补之类,别说,还真是方便多了。一则顺了眼睛,二则少了诸多因断句不同引发的公案。如孔大圣人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便因断句不同,争议不休。一方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另一方则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这一小句。不知让多少人收获了名声与稿费!
多少年,人们把用油墨印在纸上,装订在一起的东东称为“书”,直至一个叫“电子”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古今中外统一的认知。先是磁盘保存,然后是光盘、U盘,再后就是“电子书”,发展至今,一个手机可储存一个小型图书馆!原来“汗牛充栋”的书库,如今只需盈盈一握!真乃沧海桑田哪!
与书同步变化的还有“读”,简牍时代,读书是一个很正式的事,讲究的会沐浴焚香,正襟危坐,断不可一卷在手,斜倚危栏。若能如此,非膂力雄浑者不能胜任,定是文武双全之奇人!想象一下那时读书的情景,还是令人神往的:氤氲缭绕,一袭白衣之俊士,端坐书案,竹简清脆的碰撞声间或发出,有书僮磨墨,更有红袖添香,啧啧,多么惬意的读书生活啊!只是这般读书方式须得几分定力,否则,读得眼神迷离,便会扯那添香的红袖去了,既有如玉身边伴,何须苦读书中觅!这恐怕就是学士多出寒门的原因吧!
及至纸质书出现后,读书的方式就百花齐放了,既有伏案苦读,也有倚壁借光,更多的恐怕是马上、厕上了。此风流毒至今,愈发嚣张,乃至不抓上一张有字的纸,就完不成五谷轮回之大计也!实在没得看的,也要揪上厕所里沐浴液瓶,看着上面的各种,方能实现入厕之大事!好在现代人有贴身神器手机,正所谓一机在手,别无所求,不拘何时何地,均可一观。近来发现地铁上用手机读书最相宜,一则明亮且稳,绝无忽明忽暗之弊;二则时间可控,不会忽短忽长之害;三则嘈杂如市,正可强迫聚精会神,特别适合读些艰深高妙如老庄一类,既能开卷有益,又防消化不良。
现代人读书实多为“看”,除学蒙幼童,极少发声,不似古人须读出声!所谓“书读百遍,其意自见”中之“读”是指书得诵读!就如鲁迅先生所描写他的先生那般:“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铁如意,指挥倜优,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拗。 ”只有如此方可进入书的世界。那时人少,识字的不多,因而,读起来必定有滋有味、摇头晃脑,宣示此处有读书之人,或许,还会有颜如玉应和着吟哦投怀送抱呢!
现代人的经国大事着实太多,以至“看”书的时间也没了,便光大了“听”书,把小巧的耳机塞进耳朵,不拘何时何地把意中的书用耳朵“听”完。此等操作既满足了自己,又没影响他人,倒不失为一种让很多人接受的办法。但,我颇不以为然!在我看来,“听”书放弃“初夜”的享受!你听到的已是朗读者按自己理解再创作的新作品,已经打上了他人的烙印,有了别人的味道,不复是那未经人事的处子了! 所以,不管那书是西施还是东施,我都要亲自撩开她的面纱,一近芳泽,绝不把我所拥有的第一次拱手让与他人!
对于书与读书人之间的相识与相恋,大抵只有两种方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放飞自我自由恋爱。这两种方式与年龄相关又不完全相关,你若垂髫,自须听命,但你即使白发,也可能还要听命于父母、媒妁,因为,人是社会之人,自由是有限制的!毕竟,读书不是非功利性的,自古至今读书有其明确目标,有读书只为稻粱谋之说,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之议,有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之诱。这些都告诉人们,读书好可解决温饱、地位、财富、家庭等问题,一言以蔽之曰:学习的目的全在于运用。
中国古时启蒙靠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三百千”了。再学就是《弟子规》《幼学琼林》等。再学就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等四书、《诗经》《易经》《尚书》《礼记》《春秋左传》等五经了,学到这大约已到初中阶段,要准备搏命功名了!这些均是指定书目,不读不行!
与古人不同,我等红旗下长大的启蒙是识字与爱党爱国爱领袖的教育同步,所以,比起“三百千”我们有的是“三个万岁”,然后,才是语文、算术、社会、自然等。记得有门课叫政治,这堂课几乎伴随人的一生,即使你都管不住涎水了,你也必须活到老,学到老,与时俱进!
及至有2000个字的词汇量时,就可以开始择书而读了,但前提一须得有书、二是有闲时、三乃无禁止,三项俱备方可实现。古人多选择诗词歌赋,今人多爱小说传奇,共同的是有一点,那就是愈是禁书,愈是要想法得到,以至各朝各代都会有“手抄书”这类神器!人人在不同年龄,适用不同的读书方法,选取不同的书籍。幼时启蒙,以识字为要,以习惯养成为重,必读《看图识字》;少时求学,以知识为要,以能力提升为重,必读《教学参考》;中举前,以目标为要,以高考过关为重,必读《高考秘籍》;高中后,以生计为要,以职业准备为重,必读《就业指南》;从业后,以技能为要,以社会之书为重,必读《厚黑学》;以权谋为要,以八面玲珑为重,必读《官场箴言》;及至人到中年,方可减少指定书目,扩大自我选择,看些曾经想看,囿于种种未能如愿的书。进入黄发年代,便可放肆了,博览古今中外、看透五光十色:笑纳环肥燕瘦!只恨韶华易逝,光阴难留!
读书乃读书人心目中一等一的雅事,但愿能成为所有人生活中的日常,但愿读书人的书目中,多些自选,少些必读,是为大慰也!
天外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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