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逃离办公室(散文)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逃离办公室。
那么多年来,办公室生活已成常态,我实在没想过要躲开这里。我甚至觉得,就算有一天大家都不爱这里了,我应该也会是最后一个撤离的。
的确,办公室多好啊。好的学校,必定有好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好办公,自然也可联谊,孤独感在这里没有容身之地。没那么多忌讳和隐私,靠的是一份真诚,一份信任,一份友善。倘这友善能还开出花来,心空便蓦然灿烂。你想啊,大家无分科目,无分职务,无分健谈与寡言,共处一堂,动静咸宜,谈笑风生,自然而然。不一定只谈工作,尺幅之内,可藏万里之势,方寸天地,亦大有可为。聊天、唱歌,甚至跳舞,都行,我曾经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同事之间无分彼此,无论亲疏,融洽和谐,就算一别经年,再见依然亲切。没觉得那时有什么特别,工作说紧不紧,说松也不松,但感觉真的惬意。那时的我心扉洞开,口无遮拦,耍宝搞怪,装憨卖傻,想怎么来怎么来,想怎么说怎么说,哪像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时间到底是个什么鬼,这些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静心想来,也不能说事出突然,骤然生变,逃离的念头其实早有征兆。几年前当班主任时,就算大雪封冻,就算暗夜骑车危险,我依然不愿住校,依然会冒险回家。头儿揶揄“回去不也一个人吗?家里有宝贝,不去会飞?大家都能住,你不能住?”我无言以对,但我就是要回,哪怕挨批。
真的,没什么说得清的理由,只是简单地想要逃离。
只有到了家里,一个人,静静地坐下,什么都不用干,就那么坐着,呆呆地玄想,把白天的记忆一一清空,这时的自己才属于自己。
并非一直这样。相反,我曾经很享受住校,忙碌就是幸福。
工作二十七年,我自然有过住校经历。不短呢,将近十二年。那时家校合一,“教”在学校,“玩”在学校,“吃”、“住”都在学校。平时该办公时办公,该运动时运动,该串门时串门,该聊天时聊天,总而言之,该干嘛干嘛,笼子虽小,倒也优哉游哉,逍遥得很。这逍遥无关金钱,无关地位,更无关工作的散漫与轻松。学校宛如家族大院,同事之间虽距离有远近,关系有亲疏,可大体来说,温情脉脉,感觉不错。
后来进城了,不住校了,甚至当班主任了,因为事务繁杂,管理严格,就有了“坐班”一说,签到签离,也就应运而生。先是写在纸上,签字画押一般。后来有了指纹机,刷脸摁指纹,每次都弄得羁押犯似的,连出去办个事都得打声招呼请个假。我不讨厌坐班,但我真的不喜欢签到签离,以及因签到签离产生的一系列麻烦。我素健忘,老是漏签,加之习惯踩点上班,错过亦是常有的事。如此考勤,且与评比奖罚挂钩,我本已散漫成习,自是苦不堪言,久之便心生恨意。怪领导们架子端得太足,怪自己的自由被无理剥夺,怪自己简直成了包身工。写纸上倒还好,偏偏弄来个铁面傀儡——指纹机。它什么也不说,说什么也不听,却能决定你的出勤、你的绩效奖。此君若反应灵敏也没什么,偏偏还经常老年痴呆,无论刷脸还是摁指纹,横竖就是不认人,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了。有几次,刷得烦躁,摁得火起,连砸了它的念头都有。可若不管不顾,我行我素,不坐班,不签到,运气好倒也罢了,运气不好挨罚是一定的。倘碰到“上头”突击检查,就等着“臭名昭著”吧。
去年下学期开学周,学生军训,科任老师没有安排任务,但要求在校办公,签到签离照常不误。我非刁民,平常遵规守纪,签就签吧,坐就坐,但那是有事有学生,倒也不觉严苛。可眼下,学生都调到了演练场,却让我们坐办公室,一周呢,不短,这也太无聊了!我觉得这简直是刁难。不就备个课写个计划什么的,这活哪里不能干,非得一整周在办公室干坐?我任性劲一上来,不去了。罚就罚吧,我认,心想总比坐在办公室闷坐闲聊强。这几年,办公室的氛围很诡异,大家除了各自刷屏看手机,就是忙自己手里那点活,再不然就是各种牢骚,什么职评不公啦,没钱啦,杂务太多啦,很少有谈工作的,让人直感叹,真的变天了。当然,这次任性妄为也并非没有顾虑,毕竟开会时打了招呼,群里头儿也强调过,说是开学周上面查得紧,一定不要撞枪口了。大家呢,老实的,遵规守纪,坐班不误;灵活的,想方设法,巧妙周旋,一种叫指模的胶状物秘密流行,听说已颇有年头。我是那种宁折不诈的死脑筋,要么坐,要么罚,这种作假伎俩我做不了。想自在,又不使诈的我自然成了炮灰,因为与纪检擦肩而过的缺签缺岗,我被红头文件通报批评,并减去半月绩效奖,且因为这一点茶没少喝,话没少谈。这一顿折腾后,我意识到,棒打老实人,就别使性子了。因此,整个学期我像个颓废的织布梭子一样,来回穿梭,装模作样,像极了《皇帝的新装》里那两个骗子。
这事不大,过了也就过了,可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就没个晴朗。
本期我属空降,本应到初三的我选择了初一。这在我教书史上还是第一次,很多人也表示不解。我做事历来任性,一个冲动就做了选择,哪怕逆流而动,反道而行,但我认为利害掺半,无怨无悔。你想啊,若不幸跟了个无话可说的同行者,你会怎么做?若不想随大流做那种应试套路教学,而想来点自认有语文味道的教学,你会怎么做?我反正是选择了掉头绕道。但老天也爱捉弄人,上头神秘兮兮安排的新搭档竟然是老搭档的家里人!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冤家路窄,阴魂不散!而类似的说法据说也从对方嘴里吐出来过,这感觉真的很糟糕。想过要换班,毕竟彼此间若不理解不支持甚至相互拆台后果会很难看,但最终决定面对——大不了还像以前一样零沟通,总不至于拿学生来开玩笑。
可没想到的事还在后头。
风水轮流转,人算不如天算,原来熟识的头儿升级了。新上任的头儿据说是中考新星,所带班级一举夺冠,这次提升也算水到渠成。可这头儿不知是何方神圣,似乎与我处处犯拧,想而不得得而非愿便屡屡发生。我这人吧,历来是三分钟决定远近亲疏,感觉不是同路人便敬而远之。原因很简单,陌生总好过摩擦。尽管这样让我吃了一些无名亏,但至少没有勉为其难。人与人之间真的有个看不见的“磁场”,是没有办法强求强融的,但与人为善总不会太坏。这头儿虽开学伊始便因一个柜子劈头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此后也基本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也依然没有选择搬离,毕竟小办公室的优势还在。更何况,我干嘛要跑?我可不做第二个范跑跑。有句话怎么说,纵你虐我千遍,我依然爱你如初见,呵呵!词不达意,差强人意。
试想想,这位重视“考考考”,直接进班向学生严厉声称“若将课外书带进教室必缴无疑”的新主,与一向不重考试重学养提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我怎么能说到一块去?原以为空降后可以避开初三各种考考考,避开中考应试套路式教学,却不料这位初一新主抓起考试来比现在的初三还紧张。周测月考忙忙忙,考神真不是浪得虚名。假如你非要尝试去瓦解一个因考试得益的人的成见,无异于是将自己放到迂腐的看台上示众。“关于语文教学,我有自己的想法”这类话你提都不要提,他会直接给你举例,谁谁谁抓背书很厉害,谁谁谁抓学生背范文效果好,言外之意很清楚:你,学着点,提高成绩是王道。在他眼里,不管白猫黑猫,抓得住老鼠就是好猫,至于学生读不读书,写不写作,他可不管,只要能考好试就行,他要的是少投入高回报,哪怕你投机取巧也是本事。我就奇了怪了,这位讲话老是“这个”“这个”的数学老师竟然要来指点我如何教语文,想想都滑稽。我偶尔会想,假如我让学生人手一本堂而皇之把他眼里的课外书(哪怕是教材名著导读里推荐的那些经典名著)带进课堂,他会不会视我为反动分子直接让我下课。
这样的办公室自然没有温度。所幸这里不只有他,还有别人。如果愿意,倒也可以闲扯几句,讪笑几声。实在无趣,串到大办公室蹭点热闹,说几句可说可不说的废话,调节一下乱草充塞的心情。所幸还有课堂,还有学生,还有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为了他们,我依然会努力钻研教材,认真备课写教案,依然会埋头批改作文,哪怕它们极其幼稚甚至狗屁不通。除此以外,还有各种应付检查的学习和杂务。一句话,只要想做,并且做好,事总是有,且没有尽头。你若问我:教书以来,你读过书吗?回答是:偶尔,很少。说真的,教书后看过的书还不及读书时看的多,这不能不说是件很尴尬的事。这样的回答,你大概也会从我的那些同事们嘴里听到。
我想,我得做点什么,来改变一下目前这种可笑的现状。
我原以为小办公室远离教室,人员也少,总归安静一点。可我实在没料到这头儿事特别多,处理学生,接待家长,安排各种考务等等,可谓是忙得不亦乐乎。加之另几位也基本都是班主任,类似事情也不少,因此,我可算躲开狼窝又入虎口,陪挨训,陪闲聊,陪看热闹,这里的嘈杂比起与教室相邻的大办公室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人说:才知道啊,我们都避之不及,你偏要自投罗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怎么说?好说,傻了吧唧呗!就是呢,这一根筋的脑子不好使,犯糊涂也正常。你看,办公室里人来人去,各种杂音搅乱头绪,没法思考啊!又有人说,到大办公室来吧,还有好几个空位,这样也方便我们扯扯闲话拉拉家常什么的。我嘴里应着,却按兵不动,心想若再折腾,何必当初!于是选择继续隐忍。
当然,说一直嘈杂也是不实的,安静还是有。可问题是,这里被桌子椅子箱子柜子,甚至落地风扇之类的物件塞得满满当当,连过个路都得搬东搬西侧着身子,这样的地方,你能静下心来吗?我反正是不行,因此逃离之念一直萦绕。
忍无可忍,何妨逃离!
虽然我们做不到至人修行无外无我,但我们至少可以选择适合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