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里的特色宴席竟然是全鹿宴。从十八道菜到二十八道菜，根据客人需要确定数量，所上全部是梅花鹿系列。并且，是当着客人的面现杀的活鹿。想想几分钟前还在绿草地上欢蹦乱跳的可爱的小梅花鹿，几十分钟后竟变成了我们桌上的道道美食，我真的就感到不寒而粟。
　　 老尹却大呼过瘾。这家伙，对吃从来是来者不拒。酒是庄园自制的药酒，浅红色的，入口一股药味，壮阳、养颜。落口竟似一团烈火。
　　 酒过六巡，菜过九味，席上人已微醺。
　　 覃小华拿一双三白眼扫了在座的一眼，莞尔一笑，这才转过脸，对着大包厢门口拍了拍手。掌声刚落，门开处，只见两名身着短打唐装的壮汉牵进来一头梅花鹿，圆圆的脑袋上，一对肉乎乎尚未长开的鹿角挺立着，上面的茸毛密密实实，像能扎人手。一双大眼眯缝着，似乎正满含敌意的睥睨着席上的每一个人。只是那一双鹿眼呆滞迷离，似睡非睡，像是曾被强制服下过什么麻醉药物。开始吧。
　　 覃小华对那两名汉子命令道。
　　 几声嚓嚓的锯子响，再看时，那一对鹿角已被摆到了一辆造型别致的小推车木架上，那柔嫩的鹿角锯口处向下垂着，正往两只白薄胎磁碗内滴着血。
　　 毫无疑问，这便是传说中的新鲜鹿茸血了。
　　 据说这新鲜鹿茸血壮年男子兑着烈酒喝下后，裤裆里那只大尾巴狼会很快勃起，短时间内如不能泄掉，将会有性命之虞。野史传说中，雍正当年就是狩猎后喝了这血，才情难自抑，与村女交媾后，生下了乾隆的。
　　 梅花鹿被壮汉牵了出去。包厢门再次被关上。
　　 覃小华扫了那鹿茸血一眼，故意不看老尹，而是直接朝向我和滑水问道，你们两位一人一碗，兑酒把这劳什子喝了！说着站起身便要去取碗兑酒。先是滑水拉着张小白脸，口齿有点磕吧地说，我……我恐怕不能喝……喝这东东……接着是我十分干脆地回绝。
　　 于是覃小华只瞅着滑水，欲擒故纵地大声说道，既然在座的大男人都不敢喝这碗小小的鹿血，那我就让服务员端出去倒了！说着就冲门口喊服务员，服务员。
　　 老尹果然上当了，蹭地就站起身两步蹿到了覃小华身边，一把按住她的手，一边忙不迭的嚷嚷着别……别……这样的好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倒掉太可惜！我来，我来！说着，以惯常少有的麻利动作，迅速将两碗鹿茸血与桌上剩酒兑在一起，一扬脖，咚咚将血酒一饮而尽。
　　 喝完还用手在嘴上抹了一把，竟将那唇边残血抹了一脸，立马仿佛就变成了张嗜血厉鬼的脸，看着吓人。
　　 我是夺门而逃的。滑水紧随我之后，也跑了出来。
　　 我不敢想象随后将会发生什么。我害怕老尹要么会崩溃，要么会杀人，要么会自杀，要么会七窍流血倒毙身亡，要么……
　　 我仿佛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室外春光明媚。满庭繁花似锦。花从中立着一块块巨大的造型奇异的山石，有白色的、有赭红色的。每块石头上都镌刻着一首诗或词，名家书写。整座庄园中，似乎被刻意营造出一种极为高雅的文化气息。我仔细欣赏着眼前的一块赭红色巨石，上面阴刻着一首宋代花间派大词人孙光宪的词，“景阳钟动宫莺啭，露凉金殿。轻飙吹起琼花旋，玉叶如剪。晚来高阁上，珠帘卷，见坠香千片。修蛾慢脸陪雕辇，后庭新宴”。
　　 旁边不远处另一块白石上，刻的是唐代毛熙震的词，“莺啼燕语芳菲节，瑞庭花发。昔时欢宴歌声揭，管弦清越。自从陵谷追游歇，画梁尘黦。伤心一片如圭月，闲锁宫阙”。那种花团锦簇，风月无边的景像，好生令人神往。
　　 再看看其它的山石，所选镌的诗词，也以唐宋花间词居多，浮艳、绮靡、高雅。却又隐隐暗含有几许淫侈、幽怨。
　　 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氓加才子。滑水踱到了我身边，背看手，耸拉着脸，沉郁地感叹道。
　　 更可怕的是这才子有观点、有思想、有追求。可见理论不是无力的。我应道。
　　 次日上午九点，当我在小餐厅早饭时，我看到老尹几乎是一跛一拐的朝我走来，双膝发软，像那种佝偻病后遗症。坐在我对面，一边端了杯鹿奶晃荡着，一边呆滞的望着我，憔悴的脸上一个劲的在淌虚汗。看那眼神，似还未完全清醒过来。我怀疑他是不是折腾了一整夜。
　　 合……合同签过了！我……我……我给了她一张500万的银行卡。老尹有气无力喃喃道。
　　 她？她是哪位？我明知故问。还能哪位？你……你他妈的看我笑话！发火的声音也像是一缕游丝在空气中飘荡。这鹿奶、我闻着怎么有点呛人，像是添加进了硫磺，是在华清池洗温泉浴时闻到的那种味道。
　　 整整一天，我都没有看到覃家姐妹的身影。
　　
　　 十二
　　 从红蓼庄园回到雒城的第二天，老尹就后悔了，原因是他对后续资金的继续投入，完全没有把握。按照合同，如果一个月之内他不能筹得后续资金一千八百万，那么，他的合同订金八百万将全部归新注册的合伙公司所有，他本人也必须无条件退出。
　　 此时在广东农村，正是所谓年荒三寒四八月，正是青黄不接时，赊卖出去的生物肥料，还根本不到收账的时间。自然，如若是到了金秋十月收获季节，一切都正常的话，他还可以收上来三、四千万。
　　 我眼前总晃动着那只小猴子，充满惊惧的小圆眼睛和套在它脖子上的铁链子，还有那副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的身体。有几次做噩梦，竟然梦到那条闪烁着银白光芒的铁链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被人拽着，越勒越紧。将要窒息时，才一身大汗惊叫而醒。
　　 滑水说他永远不相信女人，尤其是相貌出众而又拥有高学历的女人。他说他只相信金子。
　　 对此，我似乎不敢苟同，但对金子的念想大家都是一样，有几次，我梦见套在小猴子脖子上的铁链子变成了金链子，又粗又大，金光灿灿的晃眼，两根之间还夹了把金锁，甚至我还闻到了一股金子散发出来的一种特殊的香味儿，跟猴骚味混杂在一起，令人迷醉。
　　 老尹开始死死地缠住覃家姐妹，沟通、协商、直至苦苦哀求，希望能够修改合同，几乎像疯了一样……
　　 （原载《百花洲》杂志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