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永恒的结晶——李后主(散文)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李煜,一个烟雨江南里如丁香一般的男子,浪漫细腻、惆怅忧郁。从一出生,就仿佛是被上帝选中的幸运儿,目带重瞳、金贵万千。他是一个成功的词人,一张口便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别样离愁。作为被镶嵌着悲剧烙印的主人公,他曾是帝王,是个失败的帝王,可正因为做帝王的失败,才成就了后来词人的成功。被俘前的帝王生活,活色生香、儿女情长;被俘后的臣虏生活,哀怨愤懑、门庭冷落。过往种种,就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如此命运波折大起大落,仿佛一夜之间成熟。当年的风流才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熟,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却也是“国家不幸诗家性”。作为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君主,他无疑是失败了,作为才气纵横激扬文字的词人,他成功了。
名为违逆侯,实为阶下囚。李煜只能躲进暗暗仄仄的小楼内饮酒偷欢,以打发水上飘萍般的残生。偶尔也会于酒醉之后暂忘前尘旧梦,填词作歌,邀周氏唱来。也会独立月明中,醉态可掬地询问寂寂长天: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此时,他完全摆脱了政治的桎梏,全身心地畅游于艺术的浩瀚汪洋中。他手中的笔也得以逃离尘俗的侵扰,便一路填起词来。他的政治生命已划上了句号,可他的艺术人格正在重新塑造。
作为大宋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赵氏兄弟终于容不得李煜了。因为这只在他们眼中摇尾乞怜的狗具有极其强烈的生命张力。他的一首词作只要流传于江湖,便引得天下倾倒,更有甚者,《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被人携入江南,江南旧民便望北而拜泪倾如雨。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是任何朝廷圣意都所难以企及的,即使辅以刀剑,也未必如此使人易于接受。
李煜毕竟不是乐不思蜀的庸才阿斗,他有展示自己生命力的方式——词。虽然他的词还不至于引发轩然大波,危及大宋江山,但是出于一种不敢向人道及的极其卑琐的心理,赵氏兄弟还是决定大开杀戒。李煜冲击不了赵氏兄弟的帝王宝座,却打击了他们的自信。赵氏兄弟虽贵为天子,但首先是具有一切心理感应的人。他们的万里河山并无法补救他们精神上的自卑与嫉妒。这种自卑心态可以说是有宋一代所有统治者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
公元978年,太平兴国三年七夕这一天,李后主留下了千古绝唱的诗词,被迫结束了这短暂而又令后人唏嘘不已的一生,在赵氏兄弟的安排下,饮毒酒而亡。而对于南唐后主李煜之死,《宋史》等各正史均未说是被毒死,只记载为“三年七月卒,年四十二。废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吴王。”无论生前风光无两,还是抑郁不得,死后如何加官晋爵,也不过为黄土,前尘烟消云散尽。历史大浪淘沙,终是留下了李煜如他一生般感慨遂深的情与词。上苍似乎注定他不是功在当世威加海内的英雄,而是着意把他打磨成香飘千古名动古今的文人。
是他的才华和名气坏了他的性命。他虽有绝代才华却无视人性中的恶疾——嫉妒。如果他够明智的话,应该收敛锋芒作什么词;如果他是个只求朝欢暮乐的庸人,金玉其外败絮内中,都不致招来杀身之祸,甚至博得赵家天子的欢心而尽享富贵。偏偏他没有给历史及后人留下种种假设的机会。
历史在哭泣。李后主屈辱而悲苦地活,是为了在那段寂莫而黯淡的日子里锻造圣洁而高贵的灵魂。他生前是否想过以词名世,用才华抹去痛失家国的羞耻,是后人难以揣测的,也并不重要。但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艺术家,他有理由保全倍受摧残的生命。他的自然生命属于自己,而艺术生命属于整个民族。然而,他最终孤苦而卑贱地死去,那一刻一根绝美惊世的中华文化之弦迸然而断。一个不能容忍艺术生命肆意张扬激荡狂澜的时代和社会令整部历史整个民族汗颜。如李煜一样的文人、艺术家没有多么大的奢望,不去不切实际地要求整个社会尊崇他们的艺术生命文化人格。但是他们微不足道的要求容忍的权利都是统治者背上芒刺不拔不快,这是整个民族的大悲剧。
那些有着关于南唐记忆的人们都已经死亡、埋葬、腐烂,可是李煜的饱含哀伤的目光,却依旧深情地凝望着南国的山河星光,死亡只是肉体的消逝,在每一个月朗星疏风清醉人的夜晚,在那一片梧桐树下,依旧会有青衫薄衣长的少年、目带重瞳之人站在那里,吟唱着“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