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的暑期末，我在杭州度过。每晚电视播报的卫星云图上，长江以南红彤彤一片高温预警。儿子说:“看你热得这么辛苦，周末我们就去舟山玩。舟山有海风吹着，应该很凉爽吧！”
　　 舟山市位于浙江省东北部，距离杭州市不到四小时车程。舟山市因其“形如舟楫”，故名舟山。而舟山渔场是中国最大的渔场，被誉为“东海鱼仓”“中国鱼都”。
　　 周六一大早，我们坐大巴车向舟山市出发。大约三个小时后，车到了宁波市镇海，眼前出现了一片无垠的大海，海面上笼着薄薄的雾气，这就是东海。东海并不是想象中的天蓝水碧，海水看起来并不清澈。当车子驶上连接陆地与舟山岛的跨海大桥时，海上的雾气慢慢消退，淡淡的阳光穿过云雾照射在海面上。看车窗两边，波光粼粼，大桥仿佛被桥身上方伸出的无数钢丝绳悬空吊起，如一条无限延伸的缎带引领着我们在茫茫海面上穿行。恍惚间，我想起了《长恨歌》中的诗句：“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我们莫不是向那仙山前行？
　　 大约半小时过去，车子重回陆地，舟山岛到了。舟山岛四面环绕东海，整个城市被遮挡在东海绵长的臂弯里。
　　 为了第二天上普陀山游玩方便，我们准备沿环岛公路前行到舟山岛东南端普陀区的沈家门。
　　 车子驶进市郊，是上午十点，这时太阳刚刚挂上山顶。海岛的空气里水汽充足，岛上的一切便既清新又朦胧的呈现在眼前，颇像苏轼《新城道中》描绘的景色：“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初日挂铜钲。”公路两边是蜿蜒绵延的山岭，山脊不高，很柔和；山势不陡，很和缓。常年浸润在海洋性季节气候里，夏季这里更是温暖湿润。山上树木密集，远望翠雾弥漫，绿云堆积，真是浓翠欲滴，似乎捏一下就能挤出水来。
　　 一路前行，海平线就在眼前不远处，总觉得天似乎很低，仿佛天幕就低垂在山顶上，而山脊的剪影清晰地映衬在天幕下。放眼望去，山与山之间夹着小块的坳地里，建着高高低低的独立小院落，应该是民居。这些楼房大多是五六层，低于三层的很少。它们闲适地安卧在山坡延伸的臂膀里。空中云朵堆积很多，海岛的风又大，云朵就在天上漂来荡去，不断地变换着姿态……
　　 车子驶进市中心，一闪而过的楼房越来越多，越来越高，但最高也就二十来层，鲜见内地城市的摩天高层，估计是考虑到近海台风影响的因素吧。这里是舟山市新建的高新区，听说市政府就在这里。只见市干街道干净整洁，路面宽阔，行人车辆都不多。街区绿化很好，有高大的乔木，丛生的灌木，缤纷的花朵，绿茸茸的草坪，显得宁静而美丽。
　　 车子一直往南行驶，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沈家门。沈家门在东海岸边，有青龙、白虎二山遮挡，是天然避风良港，被称为“活水码头”。儿子说，沈家门渔港是中国最大的天然渔港，常年万船穿梭。每逢渔汛，沿海十几个省市的几十万渔民云集港内，千舟竞发，浩浩荡荡向东海奔去，那场面特别震撼。
　　 我们下车，感觉阳光很明亮，毫无遮拦地照在身上。虽是夏季，天气却很凉爽。风很大，街边店铺招牌、路旁树木被风刮得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我们的帽檐不时被风吹得卷起来，怕被风吹走，我和儿子只好双手紧抓帽边。站在海港边，只见港内船舶密集，桅樯林立，蔚为壮观。有瘦长轻巧的围网渔船，双体船身的拖网渔船，也有螺旋桨推进的小型渔轮，更多的是方头平底，高大巍峨的机帆渔轮。那些中小型船只穿梭游弋于水面，而大船则停泊不动。
　　 沿着海边，百十个海鲜大排档一溜儿摆开。这些大排档装潢风格统一，店门前悬着鱼形标牌，宽大的玻璃橱窗内，清一色白色桌椅，整齐划一的操作间。这就是闻名全国的“沈家门海鲜夜排档”。“尝海鲜、观海景、采海货”是这里的特色旅游项目。每到夜幕降临，万船归港，热闹非凡。刚从海里捕捞上来的海鲜现场卸货，所有的大排档便同时开始营业。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坐在透明的店铺内，面对着波涛浩渺的东海，惬意地吹着海风，品尝着现杀现做的各种海鲜……
　　 但是，白天这里一片冷清，夜间八点后才开业。可惜，我们没有口福品尝夜排挡海鲜。
　　 我们决定步行去预定的酒店。海风一直追随着我们，天上的云朵时聚时散。它聚在头顶时，天一下子就阴了，雨便“淅沥索罗”落了下来。我急忙从包里掏出雨伞，刚把雨伞撑开，天幕上划开了一个大口子，太阳又从云缝里探出了头，雨停了！再一看，云散了，阳光灿烂地照着周围的楼房、街道，天晴了！就这样，雨伞在我手里开开合合的。我有点烦了，儿子说：“海边天气就是这样。到海边来怎么能少了一把伞？”于是，我们就把伞拿在手里，以对付这说来就来的雨。家乡有农谚：“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而这海边的天，就像小媳妇的脸，更善变。
　　 沈家门至今还保留着原始渔村的拙朴风格。眼前，又是初入舟山市区所见的那般低矮、陈旧的楼房，看起来年代久远。许多地方在搞修建，楼体外围都搭着脚手架和绿色防护网，提示我们这是一个尚在发展中的海滨城市。远处的青龙、白虎二山郁郁苍苍，依山而建的接待寺，明瓦红墙掩映在绿树浓荫里，古色古香，凝重肃穆。
　　 一路走过，逼仄曲折的街道，路面坑坑洼洼。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街道两旁栽种的树木和市中心所见到的一样。粗壮舒展、虬枝盘旋的大树，很像内地栽种的土槐树，只是树叶比槐树叶大一点，结的籽是一簇簇珍珠般的小绿豆。问了人，才知道是香樟树。凑近一闻，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丛生的灌木是夹竹桃，开着白色、粉色、桃红色的花，映照地街市瞬间妖娆起来。
　　 街道两旁的店面挤挤挨挨，有点灰头土脸的样子。店名和招牌，很是中规中矩。走进某个曲径通幽的小巷内，也许会出现一座小庙宇，或者出售经书、衲衣、素餐的店铺。海风吹拂中，耳边隐约传来阵阵钟声，似乎昭示我们，这是距离观音最近的地方。我们见得最多的店铺是海鲜排挡和香烛店，它们无言地诠释着这个城市的特色。
　　 有公交车慢悠悠地地驶过街道，偶见出租车也是慢悠悠地行驶。也许中午天热吧，街道上行人不多，同样慢悠悠地行走着。这一切，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赶时间。生活在这个慢节奏的海滨城市，一定舒适而惬意。
　　 居民衣着少见光鲜亮丽，很简朴很随意。和内地城市相比，最显著的特点是人们的出行工具，几乎清一色都是电动摩托。我们猜测，这也许是运载海鲜需要吧。如今，虽说日子富裕了，但港口渔民还保留着昔日渔村古朴、简约的生活作风。
　　 到酒店稍稍休息之后，儿子说，第一次来海边，一定要尝尝这里的海产品。按照本地人的指点，我们先找到了享有盛名的“高佳庄海鲜大排档”，入夜又去了“高兴海鲜大排档”。海滨城市的海鲜大排档，风格果然与内地迥异。进门大堂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玻璃水缸、冰镇柜台，螃蟹、带鱼、皮皮虾、龙虾、章鱼、黄鱼……或游弋水里，或用冰块保鲜。顾客想吃什么，当场从水里、冰里取出，现杀现做。现做的海鲜果然“鲜”，即使在产地也价格不菲，但风味确实不一般。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海滨人世代打渔，靠海为生。他们做海味当然有经验，讲究原汁原味，尽大可能地保持了海味的鲜美，并不靠佐料取胜。不多时候，我们点的菜就做熟端了上来。虾是白灼，蟹是清蒸，只蘸点醋；蛏子清炒，只放了一点葱；黄鱼红烧，有点酱油，带点咸味。味道都很清淡，但是没有腥味，我第一次觉得海鲜竟然这样好吃。
　　 饭后，我们返回酒店。这时夕阳西下，站在酒店的楼上，远望沈家门港口。港湾里渔船往来，熙熙攘攘，但巨轮渔船仍停泊不动。店员告诉我们，由于过度捕捞，东海渔场曾一度面临枯竭。眼下，休渔期刚过，捕小鱼与虾类的渔船可以在近海捕捞；九月中旬，捕大鱼的远洋渔船才能结束休渔期，开始东海深处的捕捞。
　　 原来，什么海域出产什么海鲜，什么季节捕捞什么海鲜，都是有讲究的。这一片大海，是上天对渔民的恩赐，它就是渔民们的衣食父母。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但是，这美味的海鲜，并不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我们在获取的同时，应心怀敬畏，知足知止；过分的贪婪，大海便会收回它慷慨的馈赠。
　　 其实，生活在大海边，并不只是浪漫轻松，打渔人的生活和种地人的生活一样的辛苦。只是，一个在海里劳作，一个在陆地劳作；一个靠海洋吃饭，一个靠土地吃饭。可见，无论靠海吃饭还是依地生存，同样需要勤劳和智慧。我们吃进嘴里的丰富美味的海产品，都是渔民们夏冒酷热、冬冒严寒，暴露在海风中，浸泡在海水里，经历过狂风骇浪的洗礼，甚至生死考验才捕捞上来的。海鲜贵，自有贵的道理。
　　 海风吹过舟山岛，吹出了草木丰茂，吹出了海味鲜美……
　　 拂面的海风，仿佛智者的耳语：对提供给我们丰富海产品的东海鱼仓，应常怀感恩之心；对在海上常年辛苦作业的渔民，应心存深深敬意；对满足我们味蕾的餐桌海味，更应无限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