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园，从南门进去，绕过石牛，就看到永贵和彩文了。别的人都还没到。永贵正握着摄像机拍呢，从去年开始永贵就开始拍了，走哪里都带着一个包，很像是一个专业的摄像师。见我来了，永贵停下了手中的活，跟我聊天，他说想办个杂志，小学生文学方面的。我说现在想变成穷光蛋就办杂志，想变成疯子就写诗。永贵哈哈地笑了，永贵说你一下子把我都说到了。永贵写诗，写的不错，隔三差五的还在大报小刊的发表一点。我总是拿永贵写诗的事调侃，永贵也就常笑笑。但永贵诗还在写。彩文则看着平平的水面发呆。彩文在学校是学物理的，现在却热衷于画画儿、写字儿、作诗，而他的工作却是一个学校的保安，一个有大学学历的保安。对于学校让他做保安的事，大家是颇不以为然的，但彩文似乎并没有当回事，彩文是个很容易就把自己融到水面上的人，就像这一刻一样。
　　 我们说着话，占斌来了。占斌是顺着北边的小道绕过来的。占斌写诗，还练习武术。占斌说他是市里一个什么武术门派的传人，他们的祖师爷如何如何有名。我没有听说过那个人，我就常“嘘”，占斌就说你别不信，你别不信，占斌在这时候会用手一扳我的手腕，真是不一般，我总是应声而倒。坐在一起的时候，占斌常说的是武术，不是诗，占斌是青年诗人协会的会长，这一点让人很奇怪。永贵说你看占斌走路像是捣着地来的，而且大步流星，我看着占斌，果然感觉脚下的地一颤一颤的，可见他更像是个搞武术的人而不像个诗人。朱凯来的时候，不是空手来的，朱凯总是这样，每一次聚会，他都不空手，要么早早就把酒准备上了，要么拎一包花生米。有时候呢，他会带一包冒着热气的现煮狗肉。朱凯是从一个县城老远来的，一听朋友们要聚会，朱凯总是会从县里赶来，似乎是他不用工作闲人一个，但实际情况是，朱凯在县里的一所中学里教书，平日里真是忙得不行。
　　 “孙家扒肘子哎”，朱凯边走边喊，快走到我们跟前的时候，就开始解开了塑料袋子让我们看，身子一左一右地晃着。我说哪里来的孙家扒肘子，我在这城市呆这么多年了，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道食品。朱凯就得意地笑了，朱凯一笑，就有两个虎牙露出来，有一次朱凯说要处理掉，我说别，你生动的地方就是那两颗牙啊。
　　 正说着朱凯的肉，从我们身后发出一声“咦呀……”的声音，很柔软很抒情，接着就是一声“洒家来也”，让公园里的好多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一听就是山东老于。山东老于说话的时候远没有他的姓那样简单干脆，好像每个字从他嗓子里出来的时候都包着皮儿似的，他要先用舌头把那皮剥了，然后才让那个字出来，所以老于说话的时候，感觉很艰难，但却有味。就像他常唱的《空城记》那样：“呜……喔，正在城——楼——观山安安安——景……”
　　 最后来的是石囡和阿曼。石囡和阿曼是夫妻，好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总是同来同去。我们很是惋惜石囡没有做坏事说坏话的机会，石囡也就真的一样，作出很难过的样子。我们曾说石囡是个很好的演员，阿曼要提高警惕，阿曼就说不怕，阿曼说她上学学美术专业的同时，还选修过导演。这两个人是一对很好的相声演员，一个高而瘦，一个胖而低；一个总是阴阳怪气，一个总是貌似正经。石囡走路一飘一飘的，看着他的样子，感觉公园的路也绵软起来。
　　 上午十点多钟的时候，永贵打来电话，问我服气不服气。永贵说的是打扑克的事。前一段时间我们在一起玩，永贵和彩文把我和占斌打臭了，就这事永贵一直引以为豪。我说胜利的未必都是英雄，失败的未必都是狗熊，时也运也。永贵说看来不服，就说好了再比。看看天气不错，就定在公园里。
　　 人都到齐了，时间也就中午了。近秋的夏天，天气也不太热了，空气薄薄的，随便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感觉就能把空气触破。在公园接近湖面的树下选了一个地方，大家一张一张地铺上报纸，再把永贵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摆开，就一圈儿坐下，开酒的开酒，撕肉的撕肉，忙乎上了。永贵是喝酒的高手，据听说喜欢喝酒的人会吃，以前对这话没有体会，认识永贵后就多少有些信了。
　　 狗肉鸡爪火腿肠，大豆炸菜花生米，还有白酒啤酒矿泉水……哎，打住，还少东西，娱乐。不过不打紧，我们坐在一起一般都是要疯到位的。先是背诗，背与女人有关的诗。朱凯自告奋勇，说这是他最拿手的。随着他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就出来“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商女不知亡国恨”……当谁念到“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之时，石囡就站起来直了直他那瘦而佝偻的身子，一指阿曼，作出英雄之状，阿曼就站起来“羞答答”地偎在石囡身边，郎才女貌，柔情蜜意，把我们都“浪花”了。有一下子背不上来的，就罚酒，永贵被罚得最多，不是那家伙背不上诗来，估计他是酒欲模流，急不可耐了。诗兴下去，再作歌趣。谁先起个头唱一首歌的第一句，接着一个人一个人地跟下去，到了谁那儿卡住了，喝吧。古典的、流行的、通俗的、美声的……反正让我们高一声低一声糟蹋了不少歌。低头看，一群蚂蚁正朝着我们这儿爬过来，似乎是我们“呕哑啁哳难为听”的歌声吸引了它们，细看，不是，它们是朝着满地面包渣子去了。朱凯的脚边面包渣子最多，蚂蚁们朝他那儿去的就多，朱凯作得意色，他说那绝对都是一些蚁中靓女，作蜂拥状、作趋之若鹜状朝着他而来，全是因为他乃一帅哥耳。
　　 身下是草，头上是树冠，有阳光星星点点地从树缝里探下头来，它们肯定是好奇了，探下头来看着我们，或者，它们也融进我们之中了，跟我们唱歌，跟我们喝酒，跟我们疯得不亦乐乎。也难怪呢，公园里来来往往的人、远处近处坐着的，都不时地朝我们这儿看上几眼，他们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城市里这样疯的人了。有一个小男孩，一开始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逮蚂蚱，逮着逮着，也“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头有点晕，估计是酒喝多了，或者疯得晕头转向了。就抬起头来看远处的天。远处的天很蓝，是很净很净的蓝，接近秋天的天才会这么蓝，蓝得很有些自我，蓝得有点抒情，蓝得把所有心思都滤掉了的样子。有一朵云，正在融入那蓝里的样子，但又一直没有融进去，过一会儿再抬起头，那云就飘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天仍是原来的蓝，而那云呢，仍在飘着，仍在飘……
　　 服不服，永贵问。我和占斌都说，时也运也。彩文就笑笑，说，来。我们四个人的战场就转移了，而那几个人呢，仍然陶醉在什么里边。我听到了老于结巴而颇有韵味的京腔又响了起来：呜……喔，本是卧龙岗上，师安（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