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凡】夕阳照亮影视城(散文)
一
凤凰路东边山脚下有一个影视城,那是十六年前开发的一个建设项目,耗资两亿重金打造的旅游胜地,专为影视拍摄制作、生态度假、观光旅游等开辟的一块专用场所。景点布局按照已毁的“圆明园”史记图纸构架成景,铸就了非同凡响的十余个景点:正大光明、雷峰夕照、蓬岛瑶台、上下天光、慈云普护、平湖秋月、武陵春色、接秀山房、夹镜鸣琴、六角亭……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可是,影视城并没有凭着自身的魅力引来金凤凰。为了不坐以待毙,当地开出优惠待遇,盛情邀约《鹿典记》拍摄剧组亲临现场,如此,《鹿典记》拍摄组人员便在此留下了几个仓促的脚印。之后,声名鹊起的春风,并没有吹暖这个新生“宠儿”;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不曾滋润影视城的半寸土壤。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同许工一起沿着影视城的湖畔漫步,呈现在眼前的旅游胜地是一片萧条、衰落的景色:雷峰夕照、蓬岛瑶台等景点,一个个掩藏在蓬头垢面的杂树丛中,齐腰深的茅草把砖头铺垫的出入大路挤成了一条窄小的缝隙。小鸟在树上鸣放出“啾啾”之声,从这树窜到那树,之后又转到屋脊上来回跳跃,似守门的狗一样抗议陌生人闯入它的领地。湖畔水面,被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群山所环绕。碧波荡漾的湖水,倒影着青翠的山脉。环湖弯曲的水泥路面上,不见一人前来观光,景区边缘地带——山窝处、山脚下及沿路的旁边,只见一群群满头银发的年事已高的大妈们在此穿梭、忙碌的身影。
十多年过去之后,影视城没有成为旅游胜地,倒变成了一群老人们种菜的场所。库容63.47万立方的水库,可充分保证蔬菜的饮用之水;满城的松树提供的负氧离子,可使菜农与蔬菜呼吸新鲜的空气;满山的植被,是出入这里的人们取之不尽的能源;满川的土地,可使大妈们发挥最大的潜能与余热。
这些大妈们分别来自附近几个住宅区,统称为城东社区:旧家坳、新家坳、许月山。这些住宅区的昔日,曾经是房地产最早走向城市街头的“领头羊”——县城第一批开发的商品房。那时两层结构的一幢别墅,价格只要八千元。八千元投资到今天的房地产上,也只能在三、四线城市购上一个平米房屋的面积,可那个时候却是天价。改革开放的窗口刚刚打开的那阵子,国人普遍贫穷,家庭收入在一万元以上的,可以美滋滋地称之为方圆百里的万元户。改革春风中涌现出来的万元户,其独特的捷足先登的致富经,可以到全国各地巡回演讲。不过,后来时代好了,人均收入迅速增加,万元户这个词也渐渐在社会上销声匿迹了,成为人们记忆中一棵耀眼的星辰。
这些大妈们是最早富裕起来的人,自已一手栽种的财富大树,如今荫郁葱葱,完全可以在财富大树树荫下纳凉,过着晚年舒适的日子,尽享醉美夕阳的怡然。然而,劳累了一辈子她们,无论日薄西山的距离有多近,她们还是停不下脚步,仍然马不停蹄要为家庭中的“毛细血管”输送更多的血液,提供更足的养份。
有人用“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无私奉献精神来赞美老师。而我却要“剽窃”这样的赞美,送给另一类可敬可爱的人群:“大妈们如同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子孙,照亮人类的未来。”
茶宁路往东,穿着过新、旧家坳两个居民区,就走到了影视城的属地,一座座山脚下面,是一垅垅梯形的农田。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些田野已没有人栽种水稻,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上“岸”了,到创收前景更好的经济舞台上“淘金”去了。农田长满了野草,再后来,这些田种上了桔子树。没有种上果树的边角余料的土地仍然荒着。荒芜了的土地,让周边的大妈们有了余热发挥的场所。她们将一块块荒土,开垦成了精耕细作的菜园地。
二
扬梅是许工的爱人,居住在旧家坳,税务局退休多年的干部。退居二线后比上班还要忙碌,既要带着不足一岁的孙子,又要张罗着五口之家一天三餐的饭菜,还要挤出时间去菜地经营蔬菜园:积肥、翻土、播种、管理、采收……经营项目不一而足,追随过程却随季节更替而周而复始。
扬梅满头白发,岁月可以沧桑她的容颜,却无法斑驳她勤劳的双手。她种出的有机蔬菜令人称赞,韭菜的叶片宽厚而粗壮,似芦苇植物的浓缩版;白菜的长势形状,似一朵放大N倍的菊花,朝着四周尽情舒展身姿;辣椒苗能长成八九十公分高,红红的辣椒密密麻麻,像一块针脚细腻的织布,红成一片海洋……硕果累累的后面,投出的是七零八碎的管理,实现的是诗情画意的梦想。
扬梅的菜地不是现成的,在土地资源异常匮乏的城市,有一块能被利用的荒地,可供你出力流汗去开垦,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山脚有一个溃了堤坝缺口的水库,长年累月只能蓄水半池。库区周边的地势凹凸不平,洼地处水草茂盛,凸台处芦苇丛生。扬梅将高处的土地移到坳处填平,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化了几个月的时间,填出了几畦平整的土地,收获了七八分的菜园面积。
库底开荒出来的土质,是那种浅白颜色的瓦泥土,湿漉漉的时候,土质黏稠韧性十足;干旱的时候,土质凝固成坚不可摧的土块。那种土壤肥效极差,用来种菜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与物力去改良。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她城里人,既无家畜,又没有家禽,那有什么有机肥料。要把土壤改良好,只有靠自己积肥,利用位置之便,靠山“吃山”。栽植前期,肥沃或沤土的最佳原料,是山上取之不尽的燃料。扬梅时常挑着大萝筐,踏上山脚小路,一个人前往松树密布的森林里。闭塞森严的山上,有大量的干枯的松树枝、松针叶、砍伐后的刀口碎屑、肥厚而大小不一的松树皮。然后一一捡拾,挑到菜地,分段倒在开好沟的畦地中间,风吹日晒几天后,选择一个无风或微风的日子化为灰烬。
出于安全起见,扬梅点火焚烧时,将火点设在宽阔的畦地上燃烧。为使火情处于可控状态,她采用化整为零的办法,一个燃烧点结束后,再进行下一个燃烧点。燃烧时,采用暗火闷烧,明火一旦进入熊熊燃烧状态时,便在火舌上面压些湿茅草或撤些干土压住火苗。分段焚烧,注重规模,一直是扬梅控制火灾行之有效的措施。
畦地上留下的火土灰,再拌上尿液及复合肥,经过二十多天的沤肥,就可以种菜了。育种的时候,扬梅是自己秧菜苗,路过她菜地的熟人,她就会自动问别人,要不要栽种南瓜,这里育有好多南瓜苗。别人过去一看,墩厚结实的小苗,胖乎乎的,人见人爱。在挖南瓜苗时,发现菜土是黑黑的,残留着火烧的焦土,土里还埋了许多的植物叶子,经过腐烂,变成了黑色的土质,肥沃了苗场,营养了秧苗。她独特的积肥方法,也被别人仿效,并在影视城的菜园地广泛应用。
扬梅不仅为她的“小家”慷慨付出,也为影视城这个“大家”不惜奉献绵薄之力。面对欠缺的公共设施,有的人是怀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去面对,可她却愿意用自己的心思与行动,将不完美的东西朝着向善的方面去努力、去改变,为此,她从不吝啬与计较自己的辛苦付出。
她已经是很忙的人了,却还要牺牲个人时间做公益事情。种菜路上,有一段低洼积水的“烂”路。春雨季节,山路低洼处积水,泥路坎坷难行,她从远处挑来碎瓦砾铺垫,并挖出深沟排涝。干旱季节,水塘蓄水蓄在浅滩上,用桶直接取水只能取个三分之一的水量,需要借助勺子反复舀水装满,这样取水浪费时间,于是,她化了几个小时挖了一个深深的水坑。
她在一块荒地的路边上栽种几株李树,别人说,你栽这个还能吃到果实吗?她说,别人吃一点,我也吃一些,总不可能我一个也吃不到吧。
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高筒水鞋,出现在她菜地附近。男人是在寻找他92岁高年龄的母亲,老人于年前从菜地走失,患老年痴呆病,至今几个月过去,仍然下落不明,发动全家人到影视城周边找,深山野岭寻,出资朋友参与,一直没有结果。扬梅得知后,立即加入了搜寻队伍,虽然最终没有消息,但她为这事还是操了不少心。
她菜地旁边,搭有一个简陋的只有半个人高的矮草棚,里面放着很多种菜的农具:锄头、铁锹、镰刀、水桶、尿桶、勺子……方便了自已,也便利了他人,别人要用相关的农具,就到她棚子里拿来使用,像出入自家的农具间一样随便。她也非常乐意把工具提供给别人。
别人借用她的锄头,挖断了木柄,怪不好意思的,就拿回家里去安装。路上遇见扬梅来菜地,她却接过锄头,说自己安装就可以了,木柄本身就不结实,用的时间久了,木柄材质早已腐蚀变脆,家里有新木柄替换。至于这用秃了的锄头铁,也就不去更换了,再用个十年都不是问题,而自己年纪这么大,是夕阳快要落山的人了,是不可能把锄头铁用的不能再用了。
如果锄头铁与夕阳是寿命赛场上的一对竞赛选手,我多么希望获胜方是后者,是永不落山的夕阳!
三
李玉住宅区是新家坳,她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她开发的菜地很多,不同位置的土地有三处:山脚前的平地上有四畦地,桔子林场的山坡上有五畦土,水库边的菜地最多。最多的菜地也最远的地方,离她住所有四五公里路。菜地依山分布,沿路延伸,濒临路的尽头,她出行都是骑着电动车。
她育苗精细入微,关爱无微不至,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般,给菜的婴儿提供最好的成长环境。只要走近她的菜地,你就能发现,畦土上插着很多带着叶子的小树枝,一簇一簇的,每一簇围成一个锥形。不知内幕的人,还以为藏着什么宝贝,待走近扒开小树枝一看,里面藏着的是刚刚长出两片叶子的嫩苗:丝瓜、豆角、黄瓜……采用这种办法,能使低龄期幼苗不被害虫入侵。一个小山峁的脚下,栽种了两蔸小南瓜幼苗,长出了三片叶子,叶子上面撤满了一层厚厚的草木灰。这样做的用意是不让昆虫吃了叶子。她说,以前是在叶子上撤一层厚厚的石灰粉,但现在建房都不用生石灰,所以很难找到这种最好的防虫材料了,只能用草木灰替代。
播种的花生土上,每隔一段距离,排列着一个个光滑的白色的鸡蛋壳,半球形圆弧朝外,空心朝里,营造出来的是一个密封无比的小空间。人们不用过问,都能想到她布置鸡蛋壳的良苦用心:让蛋壳保护破土而出的花生嫩芽。影视城的生态环境好,树木翁郁成林,各种大小鸟类特别多,它们翅膀勤快,眼眼贼亮,喜欢啄食花生刚出土的那两瓣嫩芽。所以,李玉播种花生盖土时,就在每粒种子的土壤上面罩上半个鸡蛋壳。我从内心称赞她的聪明才智,如果继续墨守成规不出异招的话,就难以在新形势下耕种花生。倘若将花生种子播在无鸟类侵害的苗圃内,待花生秧苗长成多片叶子之后再移栽,那样也可以防止鸟害,但不可取,因为移栽的花生苗比原地播种的花苗结果要稀少。关于花生苗移栽结果少的民间论题是否科学,我不知,只知道这个是当地农人用自己的经验得出的结论。
每年的春天,李玉会栽种很多的长豆角,栽种这种长藤的蔬菜,需要插上长达近2米的木柴棍子供其攀爬,任其向上生长。为此,她多次去菜地附近的山上砍柴。松树林间有很多纤长的杂木棍,它们散布于松林间,植成原始般的森林。每当挥刀砍着矜持的小灌木时,李玉就会回想起做闺女上山砍柴的情景。
农村老家,那时青春葱笼,能攀能爬,能砍能挑。砍柴虽累,却也乐在其中。山腰上木秀于林,山里的木棍柴大多是比较细长的一根,粗的也有3CM左右的直径。砍去一些杂柴后,山坡植被间便会裸露出一个或方或圆的空洞。不想原地捆成一把,然后背在肩上凭力气扛下山,而是另辟蹊径,寻找能减轻劳动强度而又带着几许娱乐的搬运方法,即劈净主杆上的枝枝蔓蔓后,光溜溜的木柴就像玩标抢一样,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举臂向下一投掷,悠长的杂柴身躯便在空中甩着优美的弧形,似离弦的箭一样,“嗖”的一声飞向山脚的茅草坪上……重温那时砍柴的情景,回荡在心中的是一种既艰苦而又浪漫的画面。如今,握在手中的木柴,也没有力气往下投了,再也无法重温青春年少时的“标抢”梦了。回首往事,有一种岁月飞逝的感慨,有一种太多光景暗然流失的神伤。
闺女时代天真烂漫,上山砍柴是结伴而行,如今晚年时代,上山却是孤军作战。她一个女人上山,骨子里不是没有害怕感,但害怕又能怎样,各人有各人的事情,种菜本来就是抽时间过去,你有空闲她没有时间,你有砍柴的需求别人不一定有,大家都很忙,没有谁有那个空闲的时间经常陪着你。不能结伴同行,又不能绕过害怕这堵高墙时,便是硬着头皮也得出入,壮着胆子也要前行。高高的群山上,松树巍然屹立,蓊郁密布成林,黑压压,静悄悄。沿路砍下一些杂柴后,抬头向左上方观看,那儿有很多可以砍伐的木柴,想去那儿砍,刚走出几步,进入视野的景物是两座阴森森的坟茔,她的心随之揪紧,头皮瞬间一阵发麻。纵然坟茔周边有再多的小树诱惑,也只能心中默想那些小树是守卫坟墓的卫士,不敢轻举妄动,贪婪的眼神最终还是望而却步。她终止了前行的脚步,拐道去了别的地方。其实,绕过了坟墓,并没有远离可怕,因为这里山上的树林中都隐藏着坟墓,只要没有下山,害怕的阴影就会在心间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