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鸟鸣将我从酣睡中惊醒，明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射了进来。我一下子惊得坐了起来，我这是在哪儿？赤裸着身子，洁白的胴体暴露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眼人。我忙拿起洁白的床单罩住了自己的身子，被单上有几朵鲜红的梅花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醒目，哎呀，我惊叫起来，难道我的身子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我怔怔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就是鲍大哥，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了笑容，显得很严肃，说：“莓，对不起。”
　　 “鲍大哥，我爱你。”
　　 我扑到鲍大哥的怀里。鲍大哥很温情地搂着我。
　　 万事儿开头难，人生路上有了第一次，就难免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以后的很多次，我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怎样？但至少眼前我是很幸福，我爱“抱着亲”，我期望与他携手同行，白头偕老。
　　
　　 十
　　 我和“抱着亲”在酒店里的关系依然是地下的，鲍经理、佘副经理相称。因我分管的是后勤一摊子事儿，办公室也不在一块，只有开会，和酒店的老总、董事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与我的鲍大哥碰碰面，见面也只是点头微笑一下，他伪装得很好，点头微笑之后，依然是轮廓分明的脸庞，一本正经、很严肃的模样，没有了一点床上温存的影子。他依然是众姐妹心仪的对象，殊不知，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早已成了我口中的猎物，且夜夜与我在雅阁里甜言密语，缠绵着彼此的体香，我笑众姐妹真是个傻瓜。
　　 我的身子给了这个男人，我要永久占有这个男人。在夜夜缠绵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把备用的“小雨伞”扎了个小窟窿，鲍大哥每夜都猴急猴急的，那还顾得上检查。经历了第一次初恋之后，男人就得有东西拴住，风筝飞得再高再远，还得有线拽着。一个月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这个月例假没来，我躲在卫生间用试纸测过，呈阳性。我一阵兴奋，鲍大哥，我们终于能在一起，肚里有你的孩子，我们快点儿结婚吧，别让肚子凸起了小山，让众姐妹笑话我们是先上船后买票。那晚，我与鲍大哥风里雨里缠绵之后，我抛出了我的杀手锏。
　　 “鲍哥哥，我好像怀上了小宝宝，我们结婚吧。”
　　 他吓得跳下了床，一脸苍白，从没有如此惊骇过，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遇事不惊、沉着冷静的人，就是天塌下来了，他也是一脸的从容。
　　 “鲍哥哥，咋了？怀上我们爱情的结晶，这是好事。”
　　 他的脸上沁出了汗滴，半晌不语。
　　 我有些急了，说：“鲍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心里有鬼？”
　　 他双手抱着头，把头埋在了裤裆里。突然，他眼露凶光，吼着：“野丫头，我不是戴了‘小雨伞’吗？咋还怀上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孤疑、责怪杂在其中。我一时懵了，急得眼泪水流了下来。他突然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野丫头，把孩子打掉吧。”
　　 “什么？把孩子打掉？”我以为我的耳朵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
　　 谁知，他竟没有理睬我的话，开门走了出来，留下的是“咣当”的关门声。那晚，我失眠了，鲍大哥的行为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我上班时，显得特别没有精神，众姐妹见了，都问，咋成了黑眼圈了？我们的大美人。我强装笑颜，昨晚熬夜搞了一下预算，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谢谢姐妹们关心。
　　 鲍经理此时正好上班，身边一个很娇媚、时髦、前卫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女人的美貌把姐妹的眼球给吸引过去了。鲍经理，这位是？鲍经理颔首微笑，彬彬有礼地说：“这是我夫人，刚从美国回来。”说着，穿过众人，扬长而去。夫唱妇随的身影消失在众姐妹惊愕的眼神里，这“抱着亲”原来早就名花有主，跟人睡上了一张床。
　　 我站立不稳，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丑。我强忍着眼泪，扶着墙，走进了电梯，跑进我的办公室，关上门，哇地哭了出来。今天的一幕，无疑是“抱着亲”拍着窗子给门听，闪出贵夫人，让我自觉没趣，主动把孩子打掉罢了。我须还击，难道女人就被男人耍猴一样耍来耍去吗？我不能懦弱，眼前的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真会伪装，不仅骗过众姐妹的眼睛，而且还骗过我的眼睛。要不是我怀上了孩子，还不知道他要骗我到何时？我的心真单纯呀，还想着把孩子生下来，与他携手同进、白头到老。我还够傻的，傻到认为自己找到了真爱，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那一天，我不知道怎么过去的？脑袋里一直嗡嗡作响，仿佛发生了八级地震，震得我整个身失了魂儿似的。我把自己关了一天，有事儿就让副手去干，不见任何人，女人也是半边天，为啥我处处受到伤害？
　　 我的手机响了，是那个负心汉的号码，我没接，接它干啥？无非又是劝说我把孩子打掉之类的话，不，我决不会这样做，孩子打掉，我的一切希望都没有了。手机一直响了三遍，我既没有摁下挂断键，也没有摁下绿色按钮，就让它响着吧，愿响到何时就响到何时？我要让你这负心汉尝尝一个发怒女人的滋味儿，我决不是你的玩物儿。
　　 手机的信息铃声响了，我擦了擦眼泪，信息的内容是：莓，对不起，我是个有妻室的男人，不该欺骗了你，晚上老地方见，有要事儿相商。这信息的内容明确了一点，他是有妻室老少的男人，其它就模糊了，有要事儿相商？商量啥？我不知道，别哄我了。我没回信息，也没有赴约。次日，我没有上班，电话让副手给我请了假，这是我故意做给他看的，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他任意摆布的玩物了。反正这孩子我是生定了，我就不怕你“抱着亲”不认这“亲”的结果。
　　 第三天，我仍没有上班。我怀里有他的孩子，就不怕他能稳坐在他的经理办公室里不理不问。雅阁我是再也没去了，不管他发了多少遍信息，我都不理不睬。他终于坐不住，晚上，他寻到了我的宿舍。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我的宿舍一般是不会来人的，我知道是他来了，故意不予理睬。咚咚咚，敲门声不止。“佘莓，我知道你在里面，今天我把钱带来了，咱们好好谈谈。”
　　 昨天发的信息中说，要我打掉孩子子，交换的条件是五十万，这是他最后的底线。我想了一夜，五十万的赔付应该不算少，在这座城里还流行一种新型的职业，就是女大学生替那些不生育的年轻夫妇代孕，从移植受精卵到十月怀胎再到生下来需要一年的时间，价格三十万到五十万不等。我短短两个月，不是代孕，感情受到伤害，但感情是不能吃不能喝的东西。我与李东升的感情应该单纯如白云，可面对现实需要钱的时候，又是如此的脆弱。五十万，应该是个不小的数目，算一算，划得来。
　　 我把门打开了，“抱着亲”闪了进来。我一句话没有，脸上冰冰的，毫无表情，连“请坐”这样的客气也没说，他爱咋就咋的。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佘莓，我们的事儿到此为止，我有完美的家庭，不可能离婚娶你的，这是五十万，你立即打掉肚里的孩子从我眼前消失。我觉得你回到你们大山里投资一个项目是不错的选择，你的性格适合干这个。哦，你的名字叫‘蛇莓’，不得不佩服你有蛇一般冷酷的心，山里的草莓味鲜肉嫩，是极好的营养品、保健品，大城市能卖到几十元一斤。你是喝着洼里女人百家奶长大的，要懂得回报乡里，带着这些钱回到山里投资草莓种植。你一定会成功成为老总的。”说罢，他把一张支票放在桌子上，留下一个高大、伟岸的背影，轻轻地关上门，去了。
　　 我心头一酸，心里竟然恨不起来，他把我将来的路都安排好了。我把支票拿到银行兑换成票子，存入我的帐户，加上我几年挣得的钱，算一算，帐户的存款也过了七位数。在这样的大城市，我不算有钱人，但若在洼里，我确实算是有钱人，能干上一番事业。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一切事情都好办。
　　 我花了二百元票子跑到劳务市场租了个卖力气的小伙子到了妇科医院，做人流手术需要有亲人陪同并签字，最好是自己的男人，那个负心汉肯定不会再见我了。就是眨人的工夫，卖力的小伙子签了字，拿着两张票子，兴高采烈地说：“大姐，以后再在这样的好事儿，我愿意效劳。”我无言以对，还会有第二次吗？此生我不再想男人了，二个男人把我伤得还不够深吗？
　　 面对无影灯，柳叶刀闪现着锃亮的光芒。它使我身子里的一切肮脏无处遁形，完全暴露出来，随着白大褂手中器械的搅动和吸引器呜呜呜的声音，一个幼小的生命成了碎片。同时，也剪去我的一半生命，爱情的生命，我的身体将永远不再复燃爱情的火焰。那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医院里保养，每天都输点滴，时时听到产房里婴儿呱呱坠地的哭声，那是一个崭新生命的开始，而我的孩子却无情地夭折了，失去了生命，我的心在滴血。我恨男人，恨这世间不负责任的负心汉，只顾自己逍遥，把自己的逍遥快活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我想阿爹了，想跟你叨唠叨唠这城里的丑恶嘴脸，更想我那些可爱可亲可敬的乡亲们了，你们都还好吗？贫瘠的土地喂养着你们，你们脱离贫穷的生活了吗？狗蛋哥，你娶婆娘吗？你是无辜的，我怎么对你也恨不起来，只愿你早日成家，娶妻生子，把老佘家的香火延续下去。婶娘，你还打算把我当“童养媳”吗？当你得知我身价百万，你还敢让我给狗蛋当婆娘吗？我不知道我要想这么多干啥？在我静养的这段日子里，满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家乡里的一些人和事。
　　
　　 十一
　　 婶娘把家里的麦子拾掇干干净净，装了两柜子，堂屋还摆上十来蛇皮袋子。柜子里的是自给自足的，堂屋里摆放的是卖的。她很会算计，不像洼里有些人家，每天的粮食舍不得卖，也舍不得吃，今年吃着去年的剩粮，年年如此，顿顿吃的都是陈粮，这是老实本分人的做法。新粮一出来，她就吃起来，别学傻瓜。庄户人家靠地吃饭，得把剩余的粮食卖了，倒腾成票子，好为狗蛋娶婆娘，甚至我，前些天说的事情，在她的心中，她觉得我会答应她的条件的，只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那一步就是我真正踏进大学之门的那一天。
　　 婶娘带着狗蛋把地头里的活儿拾掇完毕后，又思忖着狗蛋的婆娘来，这莓丫头咋还不回来呢？难道她真的翅膀硬了？不需要那五万块票子就进了大学呢？婶娘终于按捺不住了，去了街上的中学。这次，她没有寻遍所有的教室，没把头伸进教室门一遍遍地叫着“莓丫头”。她指点打点地找到了我所在的教室。
　　 “莓丫头，你出来，我有事儿跟你说。”婶娘伸进头就叫道。
　　 “什么‘莓丫头’，还猪丫头、狗丫头呢？这里没有你的‘莓丫头’。”答话的是我原来的数学老师古老师，很古板，也很严厉，不拘言笑，板着脸，仿佛每个人都跟他过不去似的，信奉“严师出高徒”“棒子下出孝子”那一套，每天没有好言语。
　　 “我家的佘莓，就是我儿子狗蛋的婆娘，前些天我还来的，就是这个班，咋会走错呢？咋会找不到人呢？”婶娘脸上依然堆着笑，求人问事儿，不打笑脸行吗？
　　 “没有就是没有，不信，你进来看看，一点礼节都不懂，扰乱课堂秩序。”古老师没好气地说。
　　 “你是老师，教娃儿们知识、文化，咋说话的？我扰乱了课堂秩序？我不懂礼节？我就是山里的一个老太婆，你能把我咋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婶娘才不受古老师那脸皮子，笑脸拉得老长，反唇相讥。
　　 “哎，你这个老太婆，还讲不讲道理，要找孩子在外面等着，等着下课，你再在这里叽叽歪歪，就甭怪我不客气，我报警，让警察来治治你这胡搅蛮缠的人。”古老师拿出了杀手锏。
　　 “我吃饭长大的，不是被吓大的，警察我怕个球，我又没犯法，他能把我咋办？”婶娘不依不挠。
　　 她索性打开了教室门，把整个佝偻的身子暴露在教室的前方。不停地叫唤着：“莓丫头——莓丫头——莓丫头——”
　　 古老师气得浑身直哆嗦，哆嗦着说：“孩子们，看，这就是没文化的表现，素质极其低下，课还能上吗？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呀——”边说着边走离了教室。
　　 气走了古老师，婶娘就成了教室里的主角儿，几十双眼睛齐涮涮地投向了她。这是我预料中的结果，婶娘的蛮横我是领教过的，自己想准的事儿，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她认准让我做狗蛋的婆娘，就非得把这件事儿做成不可。她这次进学校把一切都打算好了，一定要把我在学校的声誉搞臭，臭得我没有心思念书、高考落榜最好，既成就了狗蛋的婆娘，又让五万块钱还攒在她的手里，两全其美之策。我是她肚里的蛔虫，什么事儿早就看透了。
　　 婶娘的鼠眼极力在教室里的角角落落搜寻着，搜寻着我的踪影。教室里有我的影子吗？她的鼠眼竖成了一条线，还是没有寻到我的影子。这莓丫头飞了？除了这街上和佘家洼，她还能飞到哪里去？“莓丫头——莓丫头——你耳朵聋了吗？难道我走错教室了？不对，就是这间教室，门前有棵香椿树，我记得清清楚楚。”婶娘仍不死心，走出教室望望，又折进教室。
　　 同学们怔怔地看着她表演。
　　 “什么莓丫头？是佘莓吧，佘莓前两个月就逃学了，不在这里读书了。”胆大的小鬼子回答了婶娘的话。
　　 “你说什么？小同学，佘莓逃学了？早已不在这个班上了？回到佘家洼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婶娘的嘴巴像吃了豆子放连环屁似的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疑问，把班上的同学们都搞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