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光】目送(散文)
清晨,小病初愈的儿子背着书包走出单元门,我立在阳台的窗前,久久不动,只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发呆。曾几何时呢,那个依偎在我怀里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然长成了一个男子汉的模样,180+的身高,让我在看他的时候,要时时仰着头了。
正在感慨间,走出一半的他忽然回头来看。见他回头,我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并打了个响指,他却脸上表情不变,依旧是淡淡地,只伸出右手,假装不在乎似的低低摆了摆,然后又大步流星走去。他的大长腿很给力,仿佛只是三步五步就跨出了小院的大门,消失在拐角处。
虽然阳光正好,但五月晨起的风,还是有些凉,一阵一阵穿过窗子,吹得窗前的风铃隐隐作响。
可能是最近琐事太多了吧,这个早上,这个场景,让我忽然有些脆弱,好像莫名有种若有若无的酸楚和伤感涌上了心头,丝丝缕缕,纠缠不休。
于是不知怎地,“目送”这个词,就在那一瞬间猝不及防却又清晰无比地逼仄在眼前。
是的,是目送。
其实,我是极其不喜欢这个词的。那么真实,却又那么让人无奈与悲伤。
可是仿佛每一天每一刻,都会有目送这样的镜头在随处上演,人生,仿佛也就在一场与一场的目送中,轮番定格,轮番交替。
清明的时候,回老家去给父亲扫墓。父亲的墓地紧挨着祖父和祖母的墓地。父亲临终的时候说,他这一生整日里只为了工作家庭和孩子忙碌,没有时间也没精力能够好好地陪在祖父祖母身边尽孝,如今就要去那边和他们团聚,那么,就把他埋在祖父祖母的墓旁吧,俗称“顶脚”,是的,他无比伤感地说,他要去那边给他的父母“顶脚”,要好好尽一尽他的孝心,以后他要永永远远陪在他们身边。
因为母亲尚在,所以父亲的墓前还没有立碑,我只能一圈一圈地摩挲着水泥堆砌而成的矮围墙,仿佛摩挲着父亲宽厚的手掌,抑或是他一向笔挺利落的呢子外套。父亲的墓前长满了杂草。我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拔去。他的墓前堆满了各种褪了色的绢花还有花灯烟酒之类焚烧过的残骸。我知道,那很大一部分都是老家的叔叔和堂哥堂弟们来烧过的。因为我们姐弟三人都远离故乡,所以每年最多只能回来一次到两次,大部分的节令,都是父亲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虽然现在到处倡导文明祭扫,可我还是买了大堆大堆的纸钱、各式元宝和成袋的金条。父亲生前有些色盲,我猜他肯定不会喜欢那些素寡的黄白菊花,于是我买了一束鲜艳的非洲菊,是的,是一束非常鲜艳的非洲菊,红的粉的橙的,很好看。烧掉那些纸钱以后,我挨着水泥围墙坐下,细细地和父亲说着我和弟弟妹妹还有母亲的近况后,又轻轻地问他在那边好不好啊,有没有想我们,然后又絮絮叮嘱他没事的时候也要想着保佑我们一下啊,让孩子们学习顺利让母亲身体康健之类的话。最后我歪着头问他:你看我给你买的花好不好看,你喜欢不喜欢?如果喜欢下次来还给你买。我和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就像从前依偎在他膝前一样。
然后我又和他说起他曾经唯一一次写给我的信。信的内容大致都忘掉了,可是其中有一句话我却是时时记在脑子里的。那是我在北京工作的时候,父亲在信中叮嘱我,他说出门在外,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凡事不要太计较,大事要清醒,小事要糊涂。说到他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眼睛就酸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了。年轻的时候我只知道父亲说的这句话有道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秉承着这个原则,所以,便一直活得自在随意。可时隔二十几年再去回想,我猛然间发现,就在那句简单质朴却又睿智通透的话,又曾寄予了父亲对我怎样深沉与深情的爱呢。初闻不识语中意,而当我真正能够读懂的时候,已经是须臾花开,刹那雪乱,我的人生,已然过去了小半生。
后来要走的时候,我有些舍不得。记得父亲临终之前住在医院的那段日子,我总是负责白天在医院陪护,晚上都是要回家的。我如今竟然一遍一遍地想起,想起每次我离开的时候父亲依依不舍的眼神,可当初他即便怎样舍不得我走却还是从来没有挽留过,因为他知道,我是一定要回去照顾我的孩子的。想到这里,我心里难受到不行,我依依不舍地围着父亲的墓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不得不走。当车子开动,我忍不住回头去看,我知道他一定在看着我,眼巴巴地看着我,是的啊,他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看着我的车子扬起尘土,看着我最终在他的视线里渐行渐远,如同我坐在车里,回头看着他的坟墓慢慢变成一个黑点,又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车子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乡村小路两旁迅速向后退后的两排高大的杨树,还是父亲当年带人栽下的,当初的小树如今已经参天,可父亲却早已经驾鹤西去,所以回来的路上心情一直很沉重,我一直无意识地望着窗外,不说一句话。然而当车子驶入城市的街道,城市里熟悉的各种喧嚣声响起的时候,我又渐渐回了神。看看手机开始算计时间,计划着几点能到家,要去市场买些什么,晚上要给儿子做什么菜送到学校去,于是那些伤感和不舍,就一并干净利落地留在了老家的时空里,仿佛那一个上午,只是做了一场梦。
前几天和儿子一起吃饭的时候,电视里秋裤大叔唱起那首《一晃就老了》的歌:
“一瞬间发现人生太短暂
一瞬间发现路不再漫长
还没腾出双手拥抱自己
时光竟已走得这么匆忙
怎么刚刚学会懂事就老了
怎么刚刚学会包容就老了
怎么刚刚懂得路该往哪走
怎么还没走到就老了……”
听着听着,我就觉得无比感伤。这歌词写得是这样的真实啊,回想自己,仿佛只是一转眼就已经过了小半生: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在母亲的严厉统治下度过的;二十几岁工作结婚为了家庭奔忙,生活渐渐好一点的时候又成了单亲妈妈;一个人养家带孩子,尤其是带孩子,无论是物质还是精力,简直倾尽了我的所有,如今儿子还没高考,我却已经要老了。
于是我开玩笑和旁边的儿子说,儿子,要么你以后别要孩子了,你看要个孩子多累啊,你全部的精力都要搭在这个孩子的身上。儿子看看我,一本正经地说,那可不行,我以后可是一定得要孩子的,妈妈你不是也说过么,我们两个最有默契最贴心,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比我更懂你的人,所以啊,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属于我自己的孩子啊,而这个孩子将会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要用全部身心爱着的人。惊讶地听完他的长篇大论,我问他,那这个世间,你最爱的人是我还是你的孩子?他看看我,一副你吃错药了的表情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现在就开始和我的孩子吃醋。我说那你是最爱我吗?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认真地说,妈妈,我爱你,但是我觉得,最爱你的人,应该是我的姥姥你的妈妈才是,而我的孩子将来最爱的,也肯定会是他的孩子。我表面上装作伤心的模样和他生气,却在心里不得不叹息着承认,这个十六岁的男生说的话,真的是正确得不能再正确。
母亲和妹妹住在一个小区,所以我总是隔几天才去一次。母亲退休前是小学教师,对我们姐弟三人严厉得不得了,我们都很怕她。即便后来我们都成家生子了,还是对她十分敬畏,自然而然就和她亲近不起来。但是自从她三年前得了脑梗以后,虽然康复得很好,但是大脑中的某些细胞组织好像还是发生了改变。她变得宽厚慈祥平和柔顺,一改她一贯强势独立的态度,变得脆弱,容易伤感,喜欢依恋我和妹妹,简直和以前的她判若两人。
每次去母亲那里,我都会带一堆水果蔬菜零食之类。分门别类地帮她放进冰箱后,通常和她偎在沙发上,絮絮叨叨说上一两小时的家常。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我讲她听。其实每次讲的内容,也都是差不多少,无非是各种新鲜出炉的新闻,尤其是各种骗老年人的花式骗局。末了,再一遍一遍嘱咐她,要注意水电煤气,出门要锁门,看好天气预报自己及时添减衣物,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不要把陌生人带回家等等,然后在她一遍一遍地保证中我们两个一起下楼。她去散步,我去街口坐公交车回家。而每一次,母亲都会在街道的那一侧远远地站着,看着我等车,看着我上车,看着我坐着的公交车缓缓开走,看着我急急赶回家去照顾我的孩子,而母亲自己,则会在街角,慢慢站成一盏路灯的模样。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然后这个早上,我觉得我也和我的母亲那般,站成了清晨里的一盏路灯,我也觉得龙应台的这段话,写得最好的,就是这三个字:
不必追。
是啊,人生就是这样,一辈一辈,生生不息。
无论是母亲,还是我,都不必追。
就只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如此,已经很好。
一次一次给我鼓励,给我信心。
再次谢谢亲爱的,我灵魂的导师。
借助文字,说出了很多我们不能说出的话,更圆了我们每一个不能圆的梦。
谢谢草根,红叶在冰城,遥问一个凉爽的安~ ~
我从上初中开始就住校了,每个周末才回家。那时,村子里人对孩子的教育不重视,当时和我上初中的只有3个人,后来就剩两个人,中学离家20里路,没车,步行,周五放学回到庄头就天暗了,而父亲总在庄头守望着。后来,我上师范,更远了,一学期回一次家,父母亲总要把我守望来,新学期里又目送着出了庄头。参加工作了,离家还是远,他们依然守望着我来,目送我去。
红叶姐的真情之作,我深有同感。目送,一辈又一辈人的接力。
目送,就是一辈一辈的接力,
所以说,都不必追啦。
夏日正好,
遥祝小薛及家人,夏日安好。
感谢雪飞,夏安。
总是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与目送。
小周的留评,
忽然就让我心酸了。
此刻,年过半百的我们,有父母倚门而望,有雏鹰展翅,就算是背负着所有的重量前行,却是无所畏惧!
抱抱红叶,一起加油!

彼此抱抱。
让我们一起加油。
这几天出门,回复迟了哈,还望勿怪。
夏深,祝福南寒老师,夏日安好,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