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光】买杏(微小说)
老倔头,天天走街串巷,晃悠在人生的边缘,是个捡破烂的。
这些年,他足迹遍及周边十里八乡的角角落落,闭上眼能走进废品收购站。逢人问路,他高调大嗓门,嘿嘿,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俺是活“地图”,哪哪,你尽管问。
老倔头今年六十有七,一生无儿无女。老伴菊花小他三岁,多年前患病落下病根,干不了体力活,勉强吃喝拉撒。老倔头说,这些年,苦啊!为给菊花治病,花光了家中积蓄,至今还欠一屁股债。如今,家里家外,全靠他起早摸黑捡拾破烂,勉强维持生计。
这些年,老倔头变了。迫于生活重压,他一改年轻时又臭又硬又倔又犟的驴脾气,人变得勤快了,办事活络了,说话软乎了,知道疼人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低头尘埃,捡拾破烂,换了钱不再挥霍,零碎票换成整钱攒起来,定期给老伴治病拿药,不敢丝毫怠慢。
老倔头每天出出进进的,都要途经前村郭庄村的那片杏林。前些年,杏熟季节,两头抹黑早出晚归的他,四瞅无人,也会踮起脚尖摘几个熟杏解解馋。起初,还担心被人瞅见,做贼似的心虚。后来,总不见个人影儿,习惯了,这杏林似乎成了他自家的果园,再摘起杏来,心安理得,从容坦然。
前些日子,老伴菊花旧病复发住进医院,他四处奔波,旧账未还又添新债。
前天擦黑,菊花从县城出院回到家。
昨天,天没亮透,老倔头草草扒拉几口饭,就行色匆匆,出去捡破烂。
杏熟季节,香飘四溢。路过郭庄村的那片杏林时,老倔头惊叹一声说,呀,今年的杏,好于往年,看看疙瘩撸嘟像蒜辫,咋恁稠,恁好!他口吐酸水,迈不动步子。
老倔头动了心思,手便痒起来。嗯,如果像剔庄稼苗一样,每棵树上摘些杏下来,不细瞅,不近观,能看出来么?唉,人穷志短。嗯,生瓜梨枣谁见谁咬嘛,起个早五更,何不发笔小财?嘿嘿。
……
昨天,那百十斤麦黄杏,虽然尚未熟透,却因为不施化肥,不喷洒农药,百分百原生态,进城转一圈,不到半晌工夫,这杏就被抢买一空,卖了个好价钱。临回家时,心生乐,面带笑,不忘给老伴菊花买了个大西瓜和她爱吃的羊肉包子。回家的一路上,他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乐哉悠哉。
昨夜,兴奋的老倔头,一整宿辗转未眠。今儿个,他比往日起得早了点。轻车熟路,抹黑来到杏林。来之前,他思量好了,这次一定要多摘点,要把带的三个编织袋子都摘满,收破烂的三轮车,虽然破得叮当响,但带上二三百斤杏,还是绰绰有余的。
站在三轮车厢上,老倔头眉头舒展,憋不住“嘿嘿”几声,麻溜动起手来。他自语道,嗨,这麦黄杏,真好!个大色艳,黄里透红,沙甜如蜜,难怪城里人喜欢。想着想着,他心里像吞了蜜水般,觉得一沓沓百元大钞正源源不断往他的兜里钻。大口吞着口水,他摘杏的速度,明显快起来……
“噗塌”,一颗熟透的杏儿落地了。
“唉”,低头一声叹息。老倔头自言自语说,抽芽——开花——结果——熬到今天的收成,风风雨雨的,多少个白日黑夜啊,不容易!从三轮车上“扑通”跳下来,捡拾起地上那颗摔裂嘴的大黄杏,撩起汗衫,小心翼翼地擦拭去杏上沾的泥巴,张开大口整个塞进去,鼓起的嘴巴像是吞了个鸡蛋,他生怕一张嘴掉出杏来,赶紧用手捂着,牙舌并用,来回搅和几下,咕咚咽下杏肉,吐出杏核,意犹未尽地,美美地咂咂嘴,双手联动左右开弓,任由性子,撒起欢儿,摘呀摘,快点,快点,再快点。
……
郭庄村的那片杏林是郭生家的。其实,昨天郭生就发现杏少了。今天,他比老倔头起得早,不动声色躲在在自家杏林欲抓贼。可是,当他看到摘杏的老倔头时,心软了。他认识走街串巷捡破烂的老倔头,老倔头并不认识他。老倔头家里的境况他略知一二,心生怜悯,不好明说,避免尴尬。于是,决定暗里助他渡难关。
动了心思,郭生写了个纸条,一路寻到老倔头……
啥?买一斤!嘿嘿,年轻人,不识货?还是差钱?
嘿,大爷,买一斤够了,尝尝鲜。郭生含笑搭话。
行行,随你便。好吃了,下次再买。老倔头见他买的少,心里有些不耐烦。
下次?好好,下次。抬手接过老倔头称好的一斤五个杏儿,郭生没付钱的意思,丢下个二指宽的纸条儿,转身快步离开了。
哎哎,别走,别走啊,还没付钱呢。老倔头追撵几步,停下脚。唉,真是人不可貌相,驴粪蛋儿面上的光。哼,没钱想吃杏,纸能当钱用?!
郭生没回头,快步飘远了。老倔头心里窝着火,气得咬牙切齿直跺脚,带把的脏话儿差点骂出口。呸呸,林子大了,啥鸟都有!
又过了大约一小时的光景,三袋子杏卖光了,卖得一个杏毛儿都没剩。老倔头指尖蘸唾沫,一五一十数起到手的钞票,心花怒放的样儿,绽放在他那老树皮样儿布满沟壑的脸上。老倔头把钱装进腰包,轻轻拍了几下,心放到肚子里。
一阵丝丝儿暖风飘过,三轮车箱上郭生丢下的那个纸条儿在风中悉悉抖动。埋怨声里,老倔头弯身抓起纸条,正要撕成碎片儿,耶,有字,写的啥?他小心捋平整那纸片儿,瞬间,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差点一屁股蹲地上。
老倔头懵圈了,头大了。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栓驴的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