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俺家和土地庙(中篇小说) ——《土地神庙》修改稿
副支书从堂屋出来,走到我跟前,我让他介绍几种高档酒。
他问原因,我直言准备午餐。
他笑了,说:“别兴师动众的,那个副经理叫裴宛燕。宛是南阳,他的老祖宗就是咱河南村的人,他是裴家老地主裴有义三儿子的孙子,问你妈叫姑。人家是来看望姑姑一家的。”
在得知他是滨河花园住宅区项目的全权代表时,我高兴晕了。我说:“更得好好款待咱的财神爷。”
副支书说:“轮不到咱。听支书说,人家离开宾馆时,已经预订了中午的餐间,包了桌。还要请你全家都去呢。”
看来,项目全权代表比我年轻。经过攀谈,却大我几岁,我自然要叫他表哥。
从此,表哥,就挂到了我嘴上。从我嘴里叫出的表哥,总含着几分甜味。
我不是巴结他,而是看到他很有人情味。他们裴家,知恩必报,很厚道。
那天中午,在宾馆吃过饭后,表哥和他的秘书,异常客气地把村支书和副支书送上了他们的面包车。我妻子和女儿也上了车。
等车开出宾馆大门,表哥他们才带领我爷爷、我爹妈和我去了他的客房。
客房很大,有套间,很高档。
秘书把我们安顿好后,礼貌地关上门,在他的外间休息。
表哥完全放松了自己,和我们先叙旧。说他爷爷活着时,非常思念邓州,总回忆河南村他们大门外边那棵老皂角树,津津有味地说木爷爷和七姑娘的故事。
我偷眼看爷爷,他的神情肯定是回到了久远的年代里。
我碰了碰爷爷,说:“爷爷,表哥在说你呢。”
我爷爷深怀敬意地对表哥说:“你爷爷好得不得了。”
表哥微笑得非常感人,说:“我爷爷也说木爷爷好得不得了,说你是中国农民的优秀的典型。爷爷去八宝山前,把一张10万元的银行卡交给了我,让我遇到机会,一定当面交给你。”
爷爷非常激动,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不知道咋办好。
我对爷爷说:“这是一张存款单,拿着它,能从银行取出10万块钱。”
我拉着爷爷的手,让他接过了银行卡。
爷爷遥想地说:“三少爷啊,三少爷,你是圣人,你总记挂着俺们穷人。你咋不回来呢,去八宝山干啥?”
我给爷爷耳语:“三少爷已经过世了,他是大领导,所以有资格把骨灰放到北京八宝山去。”
爷爷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泪水顺着他脸上纵横的皱纹,小溪似地流淌。
表哥扯出两张纸巾。
我眼疾腿快,接过纸巾递给爷爷擦泪。
表哥说:“爷爷不是圣人,他只是一个聪明、有心的好爷爷。他疼爱我,所以总给我讲家乡的事。但是,他说的皂角树,我只认为是个名词;他说木爷爷和七姑娘,我当天方夜谭听。我在地图上找河南村,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在一张南阳地图上终于发现了‘河南村’三个字。三个字旁边是个冰冷的小圆圈。说实在的,原来,我对河南村没有什么感情。然而,在看不见的世界里,一定有个无所不能的神,他把我送到河南村来负责‘滨河花园’这个项目,我才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你们。
“当我双脚踏上河南村时,感情奇妙的发生了变化。皂角树虽然没有了,我家老宅子上还有那么多古香古色的青砖大瓦屋,它让我激动。皂角树仿佛也在我心中复活了。我专门去看了土地神庙,看了我家的祖坟和你家的祖坟地,总有温情从我心底升起。见到木爷爷,见了姑夫、姑姑,觉得非常亲切。
“姑夫,壮壮实实的老农民,有一颗金子般的善心。心灵美的人,是最聪明的人。你那一瓢糖醋水,不只救了我老爷的命,还甜到了北京,我爷爷把甜又传给了我爸和我。
“我这里还有一张10万元的银行卡,是我爸叫我孝敬我们过去从没有见过面、但总在心里记挂着的姑夫和姑姑的。”
听着表哥的这一番话,我更深切地意识到,与人为善的家风,真是具有无可估量的能量。中华民族,生长了几千年的道德之树,根有多深啊!血脉亲情,像深山老涧里永不干涸的清泉,默默地昼夜不停地流淌着,有时挤过狭窄的石缝,有时潜入枯枝败叶之中,有时渗入沙层。它不知疲倦,不畏艰难险阻,顽强地聚集着,成为小溪,成为河流,到那时,谁也阻挡不了她的奔腾,尽情的表达着自己的一往情深。
我心里一亮,突然觉得精神有所提升。这似乎不是10万、20万的问题,而是站在现今的高度,对过去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的回眸和重新思考。毕竟,中华民族是重感情的民族。亲情不灭。亲情永生。
妈妈从表哥手中接过银行卡,我看出了她的激动。她把银行卡递给我爹时,手是发抖的。她还用手背擦了擦两只湿润的眼睛。
爹把银行卡在手里掂了掂,深情地说:“这哪里是10万块啊!分明是金贵的良心。你们裴家,总是在不断改变着任家的命运,我们不知道怎样报答。”
表哥说:“姑夫言重了。其实,情意的深浅,全在自己体会。我总觉得,你们为裴家付出的更多。”
我正在为那份措词强硬的书面“要求”后悔,表哥已经把它展现出来。他说:“现在我站在公司的立场上,咱们一起探讨一下,争取有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处理办法。”
我红涨着脸说:“如果早知道咱们有这层关系,决不会产生那样一份‘要求’。咱撇开它,按常规的办法处理。我想,爷爷和爹也不会反对。”
爹和爷爷都表态,支持我的意见。
表哥说:“我一手托两家。内心里,把你们的利益看得更重。”
紧接着,他谈了一个教我们欢欣鼓舞的打算。
“滨河花园”准备建66栋住宅楼。分三期完成。在66栋楼沿湍河一侧,留有宽阔的绿化带。湍河对楼群成半包围态势,绿化带的面积是非常可观的。绿化带实际是一座‘厂’型滨河游园。他们请北京的专家设计。
表哥说,在村干部们陪同他踏看场地时,他发现俺家的蔬菜大棚和果树修剪得很专业。他从村干部那里了解了我的情况。他相信,我来负责管理这座游园,一定能胜任。他们已经联系好了一个具有一流管理水平的物业公司,将来,楼盘交付实用后,游园由物业统一管理。他会向总管推荐叫我担任副经理,专门负责游园方面的事项。他叫我提前物色十来个会莳弄花草的骨干。他说,只要滨河花园住宅区存在,我一生的工作就有了保障。
这样爆炸性的喜讯,强有力地改变着全家人的固有观念。
爹陪爷爷去卫生间出来,我爹急不可待地对表哥说:“我爹说,土地神庙是你老爷盖的,我们现在不讲任何条件,交给你们安排。俺同意把老祖宗们的坟都迁到‘龙凤公墓’。俺爹只是可惜俺家那块地的地气。”
表哥显得轻松起来。说:“这一次,你们将有一个突飞猛进的改变。秘书粗略地算了一下,你们可能得到近百万元的赔偿。”
百万元!好家伙!任家哪见过这么多钱?我总羡慕县城里拥有独家院落的老居民住户,只要房地产开发商看中了哪个地方,那里的居民,一不小心就成了百万、甚至上千万元的富翁。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呜呼!百万元,梦似地飘然而至。
我得举双手高呼:“改革开放万岁!”
第五章土地庙的新生
爷爷说,有地气,不能不信。
爹说,那土地神啊,信则灵,不信则无。
宛燕表哥表态,不怕花钱,打算建一座新的土地爷庙,保护地气。
表哥的举动,令人费解。
我妈说我爹夸大其词。她只信好有好报。
我说我信时代,信命运,信机遇。大难临头,你哭爷喊娘没用。好事来了,挡都挡不住。
俺家真的是好运连连……
建“滨河花园”居民小区,俺家承包地全被占用了。
俺家的蔬菜大棚是按照房屋拆迁价赔偿的;每棵果树赔偿费是普通树木的5倍;坟地虽没动地方,也照赔;土地神庙给了拆迁费,但却由公司出资建了新的土地庙。算下来,一共赔赏96万元,多吉利呀!
河南村,每人仅剩2分地,咱正在翘首企盼着村委会重新分割。不成想,根据土地流转的新精神,村里成立了“环保蔬菜生产合作社”,聘请我爹当了技术员。还是工资制,有奖金,爹能不高兴?
俺家坟地,正好在小区规划的绿化带上一片雪松林的位置上。
表哥意味深长地说这是运气,他建议,不必把坟迁往“龙凤公墓”,可以就地深埋。深埋后,每座坟上边可以植一棵雪松,这样就保住了地气。
俺全家经过慎重严肃的讨论,采纳了他的意见。俺们把坟起了,将每付骨殖分别装殓。
他们调来挖掘机,挖了很深的坑,放进棺匣后,又掩埋平整。移栽的雪松已经相当高大。每棵雪松上都钉了一块订做的不锈钢牌子,上面写的是下面所埋逝者的姓名及生卒年月。钉的位置较高,一般人不注意,很难发现,更模不到。
每棵雪松周围,都用雕刻有精美图案的青石块,垒成直径2米半、封闭式、圆形的围栏。围栏顶部的青石板,打磨得异常光滑。这可以供祭奠时摆放供品。当然,不知底细的游人,难免放肆地在上面打坐歇息。
这片雪松林,绿沉沉,充满了神秘气氛,给景区绿化带增添了几分庄重的生机。是一种别样的风景。、
土地神庙是先建后拆。新的土地神庙,建在“厂”型滨河游园的拐角处,比原来的土地神庙规模还要大。
神庙屋面为歇山四坡、陡板正脊,脊两端与吻咬合。五脊六兽的兽,以及下端的套兽,活龙活现。坡面瓦上扣着黄色琉璃筒瓦。棕红色墙壁;朱漆大门,装饰着金黄色的大盖金属钉。
在移进的土地爷石像旁,又安放了一个和土地石像大小一样的土地奶新石像。他们的两侧有两个侍者。一个侍者,手托方盘,里面放着文房四宝;一个侍从,一手举着一个隶书体的“善”字,一手拎着拂尘。
庙门两侧,金黄色的楹联是“正直为神视民有赫/平安赐福惠我无疆。”
栗壳色的神案上,正对土地爷和土地奶并排放着一对铸铁的敞口香炉。看来,有意让土地爷和土地奶,各自享受各自的香火。
正对神庙大门,建筑一个钢筋水泥构造的六角凉亭。古香古色,六根棕红色亭柱,支撑着六个飞檐和尖顶的亭子。
正对庙门的亭柱上有黄色楹联:“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
东边两根亭柱上的楹联是:“安仁自安宅/有土此有财”。
西边两根上是:“岁祈嘉谷稔/时享泰阶平”。
六根亭柱上端的六块联板上,分别绘着“视民有赫”、“五谷丰登”、“家宅平安”、“添丁增口”、“六畜兴旺”、“和谐公道”的彩色寓意工笔画。这实际是颂扬土地爷的功绩。
在凉亭正中间,安放着一个巨大的塔型铸铁香炉。香炉中段,等距离留着六个空隙。点燃的香表,可以从孔隙处投进香炉,任其燃烧。
神庙每月只在农历初一、十五开放,香炉可供游人随时烧香膜拜。神庙周围绿树掩映,花团锦簇,是一处醉人而带几分神圣的风景。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描摹新的土地神庙,是在思考表哥举动的深切含义。
看来,表哥有相当高的精神境界。表哥的举动,是羁旅天涯游子的一种乡愁,是对祖居地民俗乡风文化的自信,是对乡亲信仰的敬重,是对田地的敬畏、珍视、向往、依赖。是人文,是善行
我隐隐看到,在表哥灵魂的深处,也有对神明敬畏的成分。他的人性化处事,是自身修养的外现。他是个讲良心的商人。也许,这就是他的可爱之处。
新的土地神庙和六角亭,归业主共有,交“滨河游园”处管理。
“滨河花园”小区,一栋栋住宅楼拔地而起,陆续交给了业主。交给业主后,就由“滨河花园”物业管理。
由于表哥从中斡旋,我被荣升为该公司第三副经理,负责“滨河花园管理处”全盘工作。
嗨,机遇只垂青于那些有准备的人。我庆幸自己时刻在准备着。
一切圆满。当然,我还得去请求河南村党支部书记,为我张罗一个生育指标。他肯定会尽力的。土地爷,乐不乐意去求送子菩萨呢。未可知。
过去,我总认为,一味地相信神明,有唯心主义之嫌。表哥的举动,使我的理念有些动摇。看来,求神明实现的愿望,不只是侥幸或者偶合,其中,必然有复杂和更深的奥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话又说回来,不管有没有神明,只要你做到问心无愧,活得淡然且坦然,感到幸福,这就是一切。
2011年7月26日草毕
2011年9月定稿
2011年10月16日三稿
2019年6月6日重新修定。
让我们满怀感恩的心,庆贺党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