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大奶奶和她的伴儿(散文)
小时候农村里都养鸡,而且大都是用自己家的受精蛋孵化出来的,我们家自然也不例外。能亲眼目睹毛茸茸的小鸡仔从蛋壳里露出脑袋,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惊喜。当时我的大奶奶很喜欢养小鸡,她和那些小鸡的故事久久萦绕在我的心底,想起来既温馨又酸涩。
大奶奶是我爸爸的亲大娘,因为大爷爷中年早逝,唯一的女儿也幼年夭折,她一个人守着老房子住,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我们家当年翻盖新房子时,一家人没地方安身,就暂借住在了大奶奶家一段日子,因此和她有了深厚的感情。
大奶奶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虽然形容枯槁、身体瘦削,背也驼得厉害,但衣服总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花花的头发绾在脑后盘成利索的发髻,说起话来总是带着微笑,干瘪的嘴唇缝中露出她那唯一的一颗牙齿,让人看了不免有些心酸。
大奶奶喜欢在温暖的炕头上孵小鸡,每次她都要用手电筒反复照看鸡蛋,她说只有确定是受精蛋才可以孵出小鸡。等一只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啄破蛋壳出来以后,大奶奶便开始忙碌起来。有野菜的季节,她每天都要迈着蹒跚的步子出去找一些新鲜的野菜,回来用刀剁碎了,和玉米糠或者谷糠拌在一起让小鸡吃。小鸡仔吃食的时候争先恐后,不停发出“叽叽叽”的叫声,大奶奶总是一脸慈爱地看着它们,那眼神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因为是农家土法孵化小鸡,温度也不能保持像专业的孵化场一样,所以小鸡们很难同时孵化出来,有小鸡会出得早,有的出得晚,有的还没长好就死在蛋壳里了。黄色的、花色的小毛鸡,一个个浑身毛茸茸的,超级可爱。对于那些没成型或者成型了又闷死在蛋壳里的小鸡,看到不免心疼一番。亲眼目睹过一只腿在外面的小鸡,看它痛苦挣扎着,我就想帮它把蛋壳掰开,可是大奶奶说这小鸡必须自己啄破蛋壳出来才行,要不然养不活,于是只能揪着心眼巴巴看着它挣扎着,在炕上滚过来滚过去。我总是不太相信大奶奶说的话,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地把蛋壳掰开一点,因为拍被发现,就没敢掰开很多。一天后等我再跑到大奶奶家看小鸡时,大奶奶告诉我那只小鸡已经死了。为这事我后悔得哭了,要是不帮它一那把,或许小鸡就不会死了吧。以后每遇到死去的小鸡,我都会恳求大奶奶送给我,然后悄悄地在大树底下挖个坑,铺上树叶或者碎棉花,小心翼翼地把小鸡平放进去,再用碎布给它盖上,埋葬小鸡那一刻的心情真的是难分难舍。
有一次放学后路过大奶奶家门口,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只小鸡正准备给它动手术,见到我马上喊我过去帮忙。原来那只小鸡不知吃了什么东西,鸡嗉子胀鼓鼓的,像是中毒了。我负责拿好小鸡,大奶奶负责给它动手术。这次她剪开的是鸡素子,轻轻弄出里面的东西,然后用清水冲洗干净,接着便是缝合,没想到的是这只小鸡真活了过来。大奶奶说也是这只小鸡命大,多数情况是活不下来的。从那往后我便知道了这个救治小鸡的土方法,总想着有一天我也能当一回主刀医生,亲手把小鸡救活。
不久就又发生了小鸡受伤的事情。那天也是放学路过大奶奶家门口,一群小鸡仔看见我就飞跑着围了过来,不知是饿了还是和我混熟了,一个个上兴奋地围着我转,我乐得逗它们玩起来。悲惨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一个不小心竟然一脚踩破了一只小鸡的肚皮,那肚皮上还没长几根毛,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样脆弱,一下子就裂开了,吓得我就要哭了,大奶奶说:“别哭孩子,咱看看还有救吗?”小鸡在地上痛苦挣扎着,我赶紧用手捧起小鸡,跟着大奶奶到屋里拿出针线来,眼看着大奶奶迅速地穿针引线,用煤油灯烧了一下针头,然后开始给小鸡把破裂的肚皮缝合。我和大奶奶说,我想试试亲手救这只小鸡,大奶奶很爽快地把针线交给了我。因为经常自己偷偷用娘的碎布片缝沙包,所以我的针线技术练得还不错,很快就缝好了小鸡的肚皮,但是此时受伤的小鸡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忍不住哭起来。大奶奶为了不让我伤心,劝道是小鸡乱跑不怨我,再说家里还有好几只呢。埋葬好小鸡后我依然很难过,毕竟是我害死了它,我对自己的第一次尝试当医生真的很失望。后来我再去看大奶奶时总会小心再小心,生怕再踩死了哪只小鸡仔。大奶奶守着这几只小鸡仔,悉心照料着,我知道,在大奶奶的心里,这些小鸡仔就像她的孩子,是她的伴儿。
上了年岁的大奶奶身体每况愈下,突然有一天就栽倒在了做饭的锅灶旁,等到我娘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嘴眼歪斜说不出话来了。一场突来的大病,让大奶奶从此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呆滞,枯瘦如柴。大奶奶这一病就再也没有好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就把和她作伴的几只小鸡送给了我娘,还嘱咐她好好把小鸡养大,以后还能下鸡蛋给我们吃。
孤苦无依大奶奶在一个寒冬的日子去世了,听娘说,大奶奶是睁着眼睛去的,娘含着泪轻轻合上了她的眼睛。那一刻,她中指上那个她自己用五分钱硬币打成的戒指突然滑落了下来。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嚎啕大哭。那银白色的戒指曾经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奶奶说如果我不嫌弃,等我长大了手指长粗了就送给我戴。
大奶奶离世以后,每次经过她荒芜的院门口,我的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凉。有时会听到那几只已经长大点的小母鸡在院子里叽叽地叫个不停,那声音听上去好凄凉,好像在呼唤它们的主人回家,可是我知道,我的大奶奶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