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永远不回头(散文)
仓库门口是一段不长的斜坡,车辆可以长驱直入直接开进来。这般设计,装货卸货不用经过二次转运,倒也省事多了。斌华下了车,打开车门,弯下身子,抱起一捆杂胶,将杂胶的一端搁在箱式货车的尾部,而后,双手环抱物料的另一端,身子稍稍前倾,尽力将其快速塞进车厢内。杂胶不轻,一捆足足一百多斤,再加上天气闷热。不大会,斌华就已是满头大汗了。他的头发留的很短,刚刚盖住头皮。从头顶到左耳根,可见一条细长的疤痕。我知道,这条疤痕,是他前年脑部手术后留下的。
我和同事一起在库房的角落检查来料,同事好奇地问,“你表哥真的是老板吗?第一次看到老板做搬运工的活。”“他当然是老板了,工厂有两百多员工,每年向国家纳税几百万。”我向同事介绍着,心里居然也有莫名的骄傲。
当年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斌华就已经开始挣钱了。每个周末的早晨,他就站在爷爷(我舅爹)的蔬菜种子摊位前,像个经验老到的大人一样,和前来买种子的乡亲讨价还价,接钱找零。舅爹落得清闲,跑到一边去和朋友喝茶聊天,爽朗的笑声在长长的集市飘得老远老远。暑假期间,我和斌华一起去武汉工地。那时候,斌华的父亲是工地老大,我的父亲在工地做木工。斌华每天在工地的烈日下帮工,我却成天躲在父亲的寝室,除了看书就是睡觉。斌华说,“去工地帮工吧。赚了钱,就可以随心所欲买自己喜欢的书了。”我鼓足勇气来到工地,夏日热辣辣的太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直射到身上,如烙铁般灼热。忍痛坚持了个把小时,我还是落荒而逃。
才二十二岁,斌华就当上了我们县一家明星企业的厂长。而我,除了在电视上看他讲话,想见他一面,还真的很难。表嫂说,“别说是你,我想见他都难。他不是在外面跑业务找客户,就是在厂里抓生产。有一次我和他过马路等红绿灯,才一分钟时间,他居然一下子睡着了!”再后来,曾经红红火火的工厂垮了。斌华四处讨要欠款,却收效甚微。而自己家里,却被前来讨要工资的工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卖了老街的房子,发放了工人工资,却也倍感疲惫。我们一帮好友,情知他处境艰难,却也无能为力。唯有相约小酒馆吃饭叙旧。直到大伙把桌上所有的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桌上地下横七竖八堆满了啤酒瓶。我们手挽手,唱着“年轻的泪水不会白流,痛苦和骄傲这一生都要拥有;年轻的心灵还会顫抖,再大的风雨我和你也要向前冲……”的歌谣,到了斌华那栋已经卖给他人的老屋前。他突然停下脚步,一下子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列祖列宗,斌华不孝,变卖家产,”他咬牙切齿道,“相信我,一定会赚回十个二十个这样的房子!”
六年前,我去广州,去斌华哥的餐馆小聚。餐馆不大,只有五六张桌子。在餐馆的后方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大概一米来高,下面放置了一张床。阁楼实在是太矮了,坐在床上,头稍稍上扬点,就会和房顶亲密接触。这应该就是斌华哥和嫂子歇息的地方。客人很多,性子急的在一个劲地催赶紧上菜。斌华哥在厨房忙得飞起来,炒菜煎炸,快速舞动锅铲,看得人眼花缭乱。嫂子端菜送茶,收拾桌子,虽然很忙,却显得有条不紊。等客人都走了,嫂子才匆匆吃了几口饭,赶紧收拾店面。我和斌华哥边喝酒边聊天,他说计划把这小店盘出去,再贷点款,准备开家皮具厂。我急了,大声说,“哥哥,你这个餐馆一年赚二三十万,大不了请人帮忙少赚点,干嘛又冒风险去开厂。”斌华哥端起酒杯,定定看着我,“兄弟,我最害怕安于现状,只有在奋斗中我才能感觉到生命的意义。”
三年前,斌华在工厂突然晕倒,在医院做完脑部手术,躺了三个月后,他再次回到工厂,如年轻人一般斗志昂扬。他的皮具厂,也异军突起,成为一线品牌红蜻蜓的主力供应商。
期待有一天,和表哥一起,同唱那首贯穿生命的歌:永远不回头,不管路有多长,黑暗试探我,烈火燃烧我,都要去接受……